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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省城的长途汽车上可真是人挤人啊!再加上大小包裹,纸箱编织袋,盒盒罐罐,杂七杂八,塞满了行李架及脚底下。反正是有空的地着都塞实了。这大冬天的,外面寒风凛冽;车内汗流浃背;可真是够劲儿。
蕙兰就在这辆车上。一大早赶到车站,费了老大的劲儿挤上车;这不,正往家赶呢;回家干吗?过年呗!这也就是过年了,平日里哪会有这么挤。这挤着回家过年的滋味蕙兰可是多几年没品享了。
路的变化可真是大呦!路多是天堑变通途,数不清的桥飞架南北东西;数不清的洞贯通山峦沟岔;回家的过程一会儿似蛟龙腾空;一会儿像是土行孙遁地。越州过县都成为眨眼间的事喽!蕙兰想起早些年的事,坐汽车像是老驴盘磨。磨叽叽上原呢;吱扭扭下原哩。汽车在黄土堆里拱来罋去。一天间也跑不下几百里。蕙兰早先从家里出走,来在县上等着去省城的车,得等上半什天。车慢悠悠出了县就开始爬坡,一路上吭哧吭哧。一个山峁就要踅来磨去的盘上好多圈儿。下坡更是慢啊,那个司机恁谁也不敢放野辘轳。慢慢上就得慢慢下,急也没法儿!
这趟回家,蕙兰不心急。倒是宁愿在路上多延搁些时辰,哪怕是遇上堵车;遇上绕道,反正是莫急着到家了。蕙兰可不能算是年轻的女人了,宽宽的脊背,粗壮的腰身;高高的胸脯子,肥肥的臀;都显现了她的年纪与经历。尽管面庞还算白皙丰满;脸颊亦有些红晕,眉眼还楚楚可人;翘翘的唇上也还透着些红红亮亮。但是,毕竟,她已是中年女人了。
蕙兰的心事疙疙瘩瘩一大堆。坐在车上的蕙兰在这一刻陷入沉思,或者说百般纠结。蕙兰想起来几年前也是这么个日子,本就没打算着回去的蕙兰,却硬硬是被儿子的一个电话扯曳着回那趟家了。
蕙兰的家在距省城以北几百公里的群山之中。家的东边十几里就是那条名贯古今的大河。而生活在这里的人由于河的阻隔与山的封堵,就多显闭塞了。在一道沟的塄畔上,有那么两孔窑,就是蕙兰的家了。窑前的场院很大,堆置了秸秆柴草。还散落着几个石辘轳。窑门的边框许是因为年代久远;许是因为日晒雨淋;多处垮掉而凸显缺豁少棱。再加上常年的烟熏火燎,满是黑呼呼焦灼模样。窑壁上的泥皮也是东掉一块,西垮一片,感觉是一片荒芜凋敝的景象。尽管场院的周边还有几棵柿子树;几棵枣树;几棵苹果树。到了春上绿叶浓浓;到了秋天果实累累。那可都是春秋的颜色。捱到了冬天就是万木萧索,枯萎一片了。蕙兰的丈夫与三个孩子就生活于此。蕙兰就是因为觉得这的一切累人累心;加上她和丈夫老是置气干架;再是有那么个机缘,蕙兰就从这里出走了。而且,一走就是好多年。
经历了都市生活的蕙兰,回到这穷乡僻壤的家就有点不适应了。心里多是莫名的颓败与悲哀。可是看见孩子们热腾腾扑了过来,妈、妈的热乎乎的叫着;丈夫那张枯瘦干巴的脸上也挤出了那么点儿生涩的笑。蕙兰还是接受了。说不上情愿;说不上高兴;说不上喜欢。反正是人已到家,还能想些什么呢?可是,毕竟,蕙兰对这个家生疏了,淡漠了。要不是孩子们的扽扯牵绊,蕙兰才不愿意回这个家呢?儿子读了个中专,有了工作,又有了女朋友;儿子的女朋友想见见母亲,又将见面的日子选在了过年。蕙兰是不想回这个家,可儿子的事情又萦绕于心。为了儿子,这家能不回么?
回了家的蕙兰临了也没见着儿子的女朋友。
回来再次目睹了家里的破败,蕙兰不知道是该嫉恨丈夫还是该恼恨自己。一时间蕙兰也顾不上想许多了。腊月廿十九至家,蕙兰打摭拾掇到年三十前晌。接着将自己买回来的吃食用物和着屋里的干菜腊肉热热火火的做了一桌年夜饭。晚间,儿子女儿丈夫一家人围坐一起,边吃着饭边说些闲话,说起儿子的女朋友了。儿子开门见山;儿子说:他的女朋友说好是年初三来家。因为初次,所以要给些见面礼呢。儿子捏了捏手指,表示个数字。蕙兰呶呶嘴儿,示意儿子告诉父亲。丈夫却说:我哪来的钱呢?我的俩钱都顾了嘴,平时过日子都贴补了。这会子没钱!
无奈的儿子又将脸转向了蕙兰。蕙兰向着丈夫说:你看你是个啥老子?儿子说媳妇,你却说你没钱。人常说,媳妇到门前,还得个老牛钱。人家哪是将媳妇都快迎娶进门了。你倒是好,儿媳妇才见面啊,你就说你没钱!儿子要你这老子弄啥哩!
没成想蕙兰的一句话惹恼了丈夫。男人说:你倒是好!应着名儿你是娃他妈。常年累月的不沾家,三个娃的吃喝穿戴用项都是我一个人承带。你以往不回家过年;这今年是回来了,却在这儿人模狗样的叱责我···我给你明说哩,我承娃的情,认你是个娃他妈;不认你了,谁知道你是个谁呢?这屋里你能待就待,不能待就立马走人!
蕙兰没想着一向蔫蔫不及少言寡语的丈夫会说出这一通话来。蕙兰心里如灌了辣椒水,烧撩的不是味儿。起身就走,儿子却噗通跪地了。儿子说:我都应下人家了,你却要走!你叫我咋办呢?你能忍心走么?俩女儿也哭起来,央求蕙兰。蕙兰只得坐下了。一餐饭才得以吃完。
夜里,蕙兰和丈夫又吵起来,一直到天明。大年初一,蕙兰就拎着包儿离开家了。临走前,蕙兰将一迭钱放在了儿子的枕头边,就悄然走了。
蕙兰在城里有个男人。近几年,蕙兰就是边打工;边寄居在这个男人家里。
蕙兰在城里的这个男人比蕙兰大了不少,拿着不多的退休工资,一个人尚可,添口人可就养不起了。这是城市里某些男人的生存难堪;也是蕙兰在这个家里不尴不尬的角色因由。所以蕙兰至今依然在打工。
蕙兰曾经在这个男人的女儿家里当保姆。这男人时常去看望外孙子。于是蕙兰认识了这个男人。男人殁了老婆,独自寡居。又没什么营生。就经常光顾女儿家看孙子了。于是蕙兰和这个男人从生而熟。由客套渐知己;再后来俩人相处,成为而今的同居朋友了。
这么讲这个男人看上去似乎很有些窝囊;其实不然,男人姓田,个子是属于男人中较伟岸的那种。额头高耸,鬓角凸显;茂密的头发黑油油的,齐齐的往后拢去,大背头很是光鲜耀眼。男人的眉毛很重,双眼很大,目光炯炯。身材颀伟,衣装笔挺,洁净利落。在蕙兰的眼里,这男人很有气势,而且穿什么衣服都似乎很耐看了。
蕙兰是在这男人的女儿家,第一回见到这个男人。那天,依着平日的习惯,来了客人,蕙兰会在灶屋里沏茶,而后端到客厅。而这一天,一如既往。蕙兰端来茶,才瞅见了这个男人。也不知怎地,茶杯就有些晃动。茶就溢了出来。滚烫的水一下子就落在了蕙兰的手背上。蕙兰不由得啊的一下,叫出声来了。而这个男人在霎间就递上的毛巾,并快步去灶屋拿来了酱油,倒在自己的手里,一下一下的给蕙兰敷上。并督催女儿找药,又叮咛防止感染。男人一时间显得有些做做,甚至啰里巴嗦;太有些小题大做了。蕙兰又觉得这也正显示了男人的细详与勤谨。
事发的突然。蕙兰都来不及细想。白日过去了,晚间的蕙兰却半宿难眠;一方面是手烧撩的确实有些痛;另一方面也是这个男人的举动在搔动着她的心了。
蕙兰这刻又在回想:男人进屋的当儿,蕙兰尚在灶屋里备饭。听见有客人来,蕙兰就去沏茶。而正巧壶里的正沸,于是蕙兰就手就泡茶了,没承想就会烫了手。这一会儿再细想,其实蕙兰就是在那一瞬间乜了男人一眼;而就是那一眼,自己也不知怎地就会慌了神儿。心嗵的一下子提起,紧接着手就疼了。蕙兰想着自己怎么就会一阵子的惊挛呢?手也不听使唤了,接下来这个男人的一系列举动着实令蕙兰如梦如幻了。男人着急的护就着蕙兰,而蕙兰恍恍惚惚,若醉如痴的就任凭男人侍弄与呵护。好像自己丈夫在身边——可是自己的丈夫何时对她有过这样的细心与惜爱;蕙兰感觉有个男人就这么着个护救自己也真是一种享受了。蕙兰听过不少女人说起男人如何的爱女人的故事情节。在于蕙兰只有欣羡而从未享有。这么些年了,蕙兰一直在期盼能有个时时护佑自己的男人。难道,今日,这际遇;这就是自己心念的男人么。
男人温文尔雅,举止有度。在蕙兰将茶水端出了灶屋,男人就起身相迎了。当然这也许是出于礼貌,也许是出于习惯;就在俩人四目相视的霎间,蕙兰的心似乎被电击了。手脚软绵绵,脸上红彤彤。血涌项顶。
蕙兰的手被烫着了。男人的举止缜密而有度。一切似乎都自然天成。一切似乎都出自习性。一切都顺理成章,自然连贯。就连诸多的叮咛嘱咐都使人觉得是一气呵成。
这在于蕙兰可不是随便的事了。这时躺在床上的蕙兰浮想联翩,心里不时鼓荡的热潮。蕙兰一阵子躺着,又一会子又坐起来。蕙兰思前想后,自己半生粗糙的婚后生活一下子都涌上了心头。蕙兰想;这也许才是自己心中期盼的男人啊!可是这都是梦啊!男人是城市居民,自己是做保姆的女人。这是哪儿跟哪儿啊!纯粹胡思乱想。
就这么着日子就一天天去了。而男人一趟趟的来,有时间也和蕙兰聊些家常话。譬如蕙兰老家的风景人情旧俗什么的。男人去过的地方多,知道的也不少。甚至蕙兰家乡的事情蕙兰自己还模模糊糊,男人却能道个明明白白。蕙兰在灶屋忙着做饭,男人也时不时的教蕙兰做法儿。蕙兰感觉到按着男人的法子做出的饭菜好像就多了城里的味道;少了乡间的土腥。这倒时常让蕙兰羞红了脸;身为女人,身为保姆的蕙兰愈来愈感觉了自己的无知与笨拙;于是在心里更加钦佩男人的学识和能耐了;蕙兰愈发觉得男人的可敬可爱——这个可爱可不单是恋爱的爱;而是想引为知己的那种爱。这只是蕙兰自己这么琢磨的;男人咋想蕙兰不知道;男人再咋想也不可能和自己这个乡下女人做知己吧?真是笑话!
可是这个男人似乎并不嫌厌蕙兰。每次来都会和蕙兰说上一会儿话。而且话题很多,很少重复,似乎也没说烦过。虽然大多的时间都是男人说,蕙兰在听。可是蕙兰就是爱听他说东说西。男人因着蕙兰的喜欢而兴致十足;蕙兰因男人的到来而情志高昂。再后来男人竟然给了蕙兰一次电影票。蕙兰心里曾有过霎间的犹豫,但还是去了,于是俩人一同看了场电影。打哪以后,蕙兰就觉得与这个男人走近了许多。再后来男人约她出去,蕙兰就不多想了;甚至是心有所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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