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岗了。

　　同时下来那一拨人，或开店做买卖，或鼓捣起小型加工厂，或上山种柚子，就连司炉工小宋也弄辆黄色“面的”悠悠地开着，惟老实巴交、长着一幅文弱书生样的老坤不知所措，做生意没本钱，种柚子没体力，最不济的话也学人家拼辆人力三轮车上街载客吧，一时半会又拉不下面子。在家晃悠了几个月，眼看日子越过越紧巴，不到五十岁的老坤愣是愁白了半边头。还是老婆提醒他：“上次在街头给你递名片，叫陈什么的那个胖子不是你老同学吗？瞧他对你的肉麻劲，说不定能帮你点忙。”

　　老坤心里打鼓：老同学，那是猴年马月的事了，人家如今当领导日里万机，哪有闲心来管咱这芝麻事？……不过，上回见面对咱倒挺热呼的，说不定真惦着这份同学情……老坤想着，翻了大半天抽屉角，终于找出一张折了角的名片：大厦市大仓经济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陈阿扁，照上头的电话号码摁下去，手有些发抖。

　　喂？哪个炳坤？……哦哦，好久不见。怎么，下岗了？……这个自然，老同学嘛，咱不帮谁帮，你是搞财会的，呆在县城也没啥前途，开发区有许多外资企业，我替你留意一下，找家效益好、待遇高的。……谢什么！……我是忙呀，公事上忙着新一轮招商引资，私事嘛，又要替儿子张罗婚事。……这个婚期嘛，就在年内吧。……行行，日子挑好了一定通知你，到时候你可要来啊？咱老同学趁这机会叙叙旧。好了，你这忙我帮定啦。

　　搁下电话，老坤满心欢喜，还是老同学够意思！等了个把星期，眼看快过年了，心里渐渐烦躁起来，在老婆的怂恿下又掏出那张名片。

　　哦，是炳坤呀，我是忙，即要招商引资，又要走访企业，还要筹备年终总结表彰会，你看我这一忙，都顾不上留意你的事了。这样吧，我这开发区新引进了一家台资企业，估摸着他们也会要个会计、仓管员什么的，你真想来的话我就帮你说一下，或者嘛，……现在也快过年了，要不等春节后再来也行，……行，我就先跟那企业打个招呼。……哟，差点忘了告诉你，我儿子定在这个星期天结婚，你就甭来了吧？大老远的，来回要赶几百里路，你经济上有困难，甭来甭来。

　　听着老同学的体己话，老坤心想这找工作的事八九不离十了，犹如咽了蜜糖般，甜味儿渗到肚里去。

　　“难得老陈这般讲情面，他儿子结婚了，咱该去给他恭喜恭喜，包点贺礼。”老婆说。

　　“噢。我正愁去了该包多少贺礼呢，人家体谅咱困难，要咱甭去，再说人家城里人办喜事请的都是体面人物，咱这穷寒酸相，去了反而煞风景，反正春节快到了，等过完年再去也一样。”老坤一板一眼地说着。

　　大年刚过，老坤便开始收拾行李，一边往包裹里塞上几斤家乡特产白芽其兰茶，准备给老同学捎去。一切收拾妥当，他没忘了先给老同学敲个电话。

　　哦……是老坤呀，新年好新年好！……帮你找工作的事？……哪家台资企业？……哦，你看我这整天就一个忙字呀，倒把你的正经事儿给撂下了。这样吧，我再帮你留意一下，一有机会就给你电话，老同学的忙，咱不帮谁帮……

　　老坤站在那儿，半天忘了挂上话筒。

　　元宵节过后，大年的气氛也随着烟花的味道渐渐消散了，谁也未曾留意到县城街头又多了一辆人力三轮车。风里来雨里去，老坤起早贪黑蹬着，从起初用鸭舌帽遮住半张脸到后来一路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儿，脸晒黑了，心头渐渐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