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高把破絮样皱的收据拍了拍,骑上山川牌自行车,绕着黑紫色城墙,朝南门方向奔去。小高第五次约蔡伦了,希望把壹千元生意款收到手。小高眼前掠过滴翠的榕树,巍峨的拱门,如流的车辆,漂亮的姑娘。陈子昂的故居,诗、书、画名城,享有“花草树木绕城池,四季如春歌升平”美誉。 小高停车上楼,按了两下门铃。门开处,浓浓的墨香扑面而来,一位白发老婆婆伸出头问道:谁呀? 我是小高,蔡婆婆。小高边答边往里拱。蔡婆婆很维护儿子,她不欢迎“不速之客”。 蔡伦家房子不很阔,厅大概25平米左右,完全被纸墨占据,东边窗下一张大画桌,白色桌布已经五彩缤纷,上边的颜料和画笔杂乱纷呈,多洼砚像鸡血石,大小孔酒窝样微笑,漾着浅淡的色汁。墙壁挂满画,鸭戏水,鸡啄食,梅弄雪,鱼嬉荷,抽象而浓艳。 小高看到蔡伦和爱好书法的刘中正在讨论画。他不会画,但喜欢看,更喜欢听人品。他没有打扰他们,站在旁边听。 蔡伦左手黄黄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嘴,甩到嘴上猛吸一口,噜起嘴巴吐了一口长长的烟雾,右手指着桌上墨迹未干的《公鸡》图说,这是孙老(孙竹篱,著名画家)的《鸡雏》翻板,他的小鸡没有成熟,毛发松散,好象很冷,没有暖意呈现,缺少西方浪漫主义情调;而我的公鸡已经展翅欲飞,走的是意向派路线,色调和布局也相当讲究,应该胜过原作一筹。说话时,习惯性梳理额前飞动的头发。 刘中摇头微笑说,不一定,虽然你的画讲究色调,对比明艳,布局精巧,但于自然规律,自然状态,好像有冲突,不那么清新,协调,或者说和谐。 蔡伦扬扬左手,食指和烟突显在空中,也笑道,现下的画好比做人,得讲究,既要来源于生活,更要高于生活。艺术嘛! 小高看过不少评画的书籍,好像作家们都注重画的意韵和自然美。他接口说,画得好不好,我外行人不好说。但就我看来,看起来真实,逼真,栩栩如生,能够让人领略些只能意会的东西,能够受到某种启示或享受,就是好作品。 蔡伦这才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抖抖烟灰说,你的观点过时了,兄弟。艺术不是给所有人看的。只对偏爱她的艺术群体微笑。哦,你的生意款我已经报出来了,我买了纸笔。你看要什么画,送你几幅。 小高摇摇头,带着乞求的声调说,蔡大哥,你知道我不喜欢画的。你是不是先给我一部分,其它等几天再来取?我现在也缺钱用。 蔡伦一脸乌云,吐着烟圈儿,将烟头摁灭在一只小巧的瓷碗里。看你的吧。今天给你两百,剩下的等几天来。 小高无奈地笑笑说,蔡大哥,我可跑好几趟了。两个月就挣这么点钱。你能够帮我收帐我很感激,可你不能给我用了啊,今天就给我吧,等钱用呢。 刘中过来打圆场说,小高,我们几个都是朋友嘛,蔡大哥说等几天就等几天吧。 蔡伦提了笔,对刘中说,在纸堆里找几幅画出来,我签上名送他,多送他几幅。好像很慷慨,甩一下长发,幽深的大眼闪过一丝微笑。 刘中说,你现在的画五六百一幅,三幅差不多了。 小高拒绝说,他的画虽然管钱,但我不要。我要钱。 刘中调和说,蔡大哥说了,给你两百嘛,还送你三幅画哦。同时拉了拉小高的衣角,示意他收下算了。 小高知道刘中为人忠厚,经常到门市上来照顾他的生意,从来不签单挂帐;刘中跟蔡伦走得近些,最了解蔡伦。小高依了刘中。 刘中选出相对较好的画:《春燕》、《雏鸡》、《墨荷》三幅。 蔡伦甩笔签字,呵气捺印,齐肩女式秀发飘然有致。 小高看了画,觉得三画成趣,先指《雏鸡》说,小鸡追啄妈妈尾,诘问无翅怎么飞(暗讽蔡伦的公鸡展翅飞舞)?又指着《春燕》说,两只燕儿天上飞,好像旱鸭水中嬉(孙老的《春燕》是三只燕,展翅蓝蓝的水面,并有紫色花蔓,而蔡伦的是两只合欢燕在蓝天下飞舞)。最后拿起《墨荷》说,墨染荷叶绿成黑,不见荷花枝头立,模糊世界糊涂事,诗画言表性高洁(孙老《墨荷》浓淡相间,鱼戏叶间,似有荷花飘香来,蔡伦的画像乌云密布,形似荷而了无生趣)。 蔡伦惊愕,左手停在耳际。 刘中抚着肚子笑道:看不出你老弟还会一番“鸟音”。 小高拐进厕所将三幅画烧毁。浓烟从厕所飘逸出来。蔡伦掩鼻瞪眼看着刘中,厚嘴唇终于不能掩饰那两排发黄的门齿,白色的纶裤跟着抖索。 刘中拉住小高惊问:又是为何? 小高说:既然天堂有鸟音,当用“鸟画”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