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见到老程，我都有一种倾听的欲望。只是这些年来，为生计奔波，在街上偶尔碰到他的时候，也只能裹在匆匆的人流中，一带而过。
　　
　　老程不是一个大师级的人物，但对于文学，老程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演讲家。我曾慕名听过不少文学讲座，但与老程比起来，他们不是过于刻板，就是缺乏激情。与老程在一起，你会忘了自己所处的这个市场经济时代，而是循着一条叫做文学的竹间小径徐徐前行，颇有一种武陵人忽逢桃花林的奇妙感觉。老程是携着诗歌踏上文学之路的，他对诗歌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敏感。虽然在生活困顿时，他也曾无奈地发出“诗不养爷”的呐喊，但对于诗歌，老程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思考和探索。因为老程曾不止一次地摇头叹息：“现在的诗，也叫诗吗？”
　　
　　我是在一条陋巷里碰到老程的，这里有他赖以谋生的舞台——老程租了一所民居的半间房子，给零散的一些小学至高中的学生补习作文。我看到一块小小的匾牌上写着“东方之子”作文辅导班，落款是“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表明教授者的身份。其实，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老程就声名早著，与黄东成、王辽生等江苏知名诗人，并驾齐驱于国内诗坛。一段下海经商的履历，不仅改变了老程的文学之旅，也使老程的人生之路饱受磨难，不然的话，老程的项上岂能仅仅贴着一个市级作家的标签？又何至要深藏在这样一条不为人知的巷子里，靠辅导几个小孩子的作文来谋取稻粱？
　　
　　这一次，老程依旧谈的是诗歌。他把我拉到那半间教室里，先让我看了他手书的一幅字，接着便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地谈起了西川，谈起了江一郎。老程仰起头，眼睛微眯，一边背诵“大雨落在两个城市之间”，一边神采飞扬地向我讲解，完全陶醉在诗意的世界里了。过了一会，老程忽然睁大眼睛，有些夸张地看着我，高声问道：“你说这样的语言，他是怎么想起来的呢？”我笑，说这样的语言真是干净。老程接着又谈舒婷，又谈北岛。老程说，北岛的散文，那才叫利索，很有嚼头。我插了一句，说跟孙犁晚年的散文比，如何？老程说炉火纯青。接着老程向我推荐舒婷的《书祭》，一再叮嘱说，这本书，你不能不读。
　　
　　与老程在一起，更多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听众。从老程激情澎湃的演讲中，我能感受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快乐。当然，对于老程，他也确实需要一个倾听的对象，来一吐自己心中的块垒。有一段日子，老程经常跑到我工作的单位，手里提着个大塑料水杯，带着一元钱一包的劣质卷烟，向我宣扬他的文学主张和诗歌见解。除了文学，也谈生计。那时，他正为办作文辅导班绞尽脑汁。他用一辆平板车，拉着几块三合板，在夜幕降临时，来到繁华的十字路口，把三合板支起来，等着行人上来围观。三合板上，张贴着他历年发表的文章的复印件，还有他办班的地点和联系方式。有时围观的人多，老程还被警察带走过。
　　
　　对于文学，老程曾经有着怎样的激情和梦想？如果不是文人的那种冲动，让自己贸然下海经商，老程在自己的仕途上，走不了那么一大段弯路，生活的状况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老程告诉我，他最近写了一批散文和诗歌。说到其中的一篇，叫《等待月光》，老程压低了声音，有些神秘地说，那夜的月光，你知道我是怎么等到的吗？半夜起来拉肚子，下了楼，一抬头就看到了，像跟我约定好了似的，从楼缝里筛下来。放在平时，你就是站在阳台上，也是看不到的啊！老程做了个仰望的姿势，脸上那种陶醉和满足的表情，像镀了一层金粉的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