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寒假的明子回家过年，下车后没有找着父亲。前几天就在电话里说好的，父亲怎么突然变卦呢？明子顺手拦了一辆的士，一直坐到家门口，下车时，甩给司机一张百元钞票，司机退他十元钱，他不要：“算了，送你买杯水喝。”司机笑笑，夸明子大方。
　　
　　母亲早站在屋场上，正巴眼等明子。母亲脸上爬满皱纹，皱纹里堆着慈祥的微笑。母亲把明子横瞅竖瞅，说明子离家半年，在大学里长高了，长白了，长胖了。明子追问母亲，父亲是不是没去接他？母亲说：“早晨蒙蒙亮，他就去接你了。”
　　
　　明子脑袋轰然一炸：老实憨厚的父亲，不会随着过年的憧憧人流走失吧？这种事不是没可能，以前，一个比父亲滑稽的老人，曾经走丢过。
　　
　　母亲说：“瞎想啥的？你父亲再老实，也不会老实到不晓得回家路。”接着，母亲说到父亲的腰疼病，这半年越来越严重，遇到天阴下雨，有时疼得嘴角朝后扯，腿杆子打哆嗦。头发白光了，腰也驼了，象园子里一条秋黄瓜，几下就老了。
　　
　　门前山峦渐渐沉睡夜色，黑夜来临了。明子在等父亲回家，上大学这半年，见到很多新鲜事，他想让父亲分享一下。母亲说：“你是他身上一坨肉，他肯定碰到熟人扯住了，过二天不就回来了。”父亲三十六岁生明子，几个姐姐都没长，他这棵独苗就是父亲的命根子。家庭是困难，但没有苦明子，平时吃的穿的耍的都随着潮流走，父亲总是挖空心思满足他。
　　
　　村子上空，炸亮着熠熠的焰火，回响着孩子们盼望过年的欢声笑语。
　　
　　但直到腊月二十六，父亲一直没回家，电话也不打一个，好象就此蒸发了。明子急得团团转，象热锅上的蚂蚁。母亲也开始埋怨父亲：“出门就玩的不晓得回家，这年他爱过不过，甭管他。”
　　
　　透过母亲说话的表情，明子发现母亲肯定知道父亲的去向，只是不想说，有意遮掩。这是为什么？明子想不通，于是生母亲的气。原来，父亲跟一个熟人去跑山货生意，过年做这生意，据说最赚钱，熟人去年就很赚了一笔。明子一听就头大，信息时代，遍地都是鹰爪子，哪有赚钱好事轮到父亲？父亲老实巴交，斗大字认不得一箩筐，不是明摆着钱朝水里丢，挨诈！明子马上追问熟人是谁？打算不行就报警。但母亲硬说她是个水脑筋，不管事，只记得是个大脑壳，大耳朵，其它一概不知，急得明子歪了脸，摊手出粗气，心里堵着一个疙瘩。
　　
　　母亲说：“你莫急，你爸走时给我作了保证，正月十五下雪下刀撵回来，十六送你上学。”不知为啥，明子一听，眼里迸出了泪花。
　　
　　晚上，明子默默祈求天上的星星，给父亲照亮回家的路。
　　
　　父亲没说谎，正月十五真的风尘仆仆回家了。但明子高兴不起来，心里好酸好酸。只见父亲满脸倦容，胡子长长，头发蓬乱，眼眶塌陷，嘴巴尖尖，脸上没有肉，手象梨树皮，身上隐隐透出一股馊味。
　　
　　明子问到生意事，父亲说还行，赚的不多，让明子松了一口气。明子说：“爸，以后过年莫出门，世上钱赚不尽的。”父亲说：“过年不过年，也没贴在脸上，哪个晓得我没过年？”
　　
　　母亲端来热腾腾的饭菜，父亲的眼睛陡然一亮。明子随即给父亲斟了一杯酒。
　　
　　父亲说：“不喝酒，我要吃饭，肚子饿的象牛叫。”父亲大口大口扒饭，吃得噎着了，喝一口开水，让没嚼乱的饭菜，顺水进入空空的胃里。明子叫父亲吃慢点。父亲说：“太饿了，太饿了，肚里没有一点油水，稻草也能塞几把。”一会父亲吃饱了，点燃一支烟，自语道：“好舒服，真想睡一觉。”说着说着，两张耷拉的眼皮阖上了，纸烟还在手指中间袅袅冒烟。
　　
　　这天晚上，父母在上房的说话声，隐隐约约传进明子的耳里。只听母亲说：“那个郭老板，结账时没扭屁股吧？是不是一天算二天，八十块？”父亲“嗯”了一声，说：“这人豪爽，回来时，我提前给他打了招呼，明年过年再去帮他看场子。”母亲嘘了一声，要父亲小声点，不让明子听见了。母亲说开春后，多喂几头猪，帮父亲分挑些担子。
　　
　　明子顿感胸口炸炸疼，突然之间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