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像他这样傻，背着两根纠缠在一起的木头到处转悠。
　　
　　村里的羊倌儿吆喝着一群刚刚剪过毛的羊向他直逼过来。“让路让路”，羊倌冲着他大声喊叫。他早已疲惫不堪，但他还是艰难地闪过一旁，因为他知道，尊敬每一个牧羊人是自己必须做的。那两根木头越来越沉重地压在脊背上，虽然有一件黑色的衬衣隔在两者之间，但他还是感觉到有木刺刺进身体里。随着脚下路面的延伸，他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不应有的怀疑。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跟随他，身后议论他荒唐行径的人们仿佛是刚刚离开巢穴的蜜蜂，每一句话传进他耳朵里，他都有被蜇的感觉。
　　
　　他从衬衣兜里掏出一只黑色头套来，把自己的头整个罩进套子里。这样他就有了安全感，可以心无旁骛地走下去。这只头套是清早出门前妻子给自己塞进口袋的，妻子说这样的事情肯定会遭到人们的议论和指责，辩解是多余的，到时候你就把头套戴上，眼不见心不烦。想到妻子，他觉得精神为之一振，身上的疲惫感也略微减轻了。他步履沉重地坚定地挪动着双脚，脚下的黄土灌进鞋里面，染黄了他的白布袜。
　　
　　他是外村人，这一点毫无怀疑，因为本村没有人认识他。谁会有兴趣认识一个疯子呢？所以人们只是议论和跟着看热闹，没有人上来和他搭讪，没有人递给他一杯水喝。他不停地流汗，汗水流进眼睛里涩涩地疼。他把头深深地埋进胸膛，这样背上的两根木头就不会拽着他倒退着走路。太阳落山以前，必须赶到目的地。那是一个黄土岗，他将在黄土岗上竖起这两根木头，然后请人把自己捆在木头上，接受日晒风吹。所以他并不憎恨跟在他身后的人们，他们如果不跟到黄土岗，他是没有办法自己把自己捆绑在木头上的。
　　
　　黄土岗像一个天然的祭坛，在还很漫长的一段路的尽头等着他。他每前进一步的时间间隔变得越来越长，就要沸腾的血液潮水一样冲刷着他的毅力。他真想倒下去，倒在厚厚的黄土之中，让自己也变成黄土。他使劲咬着牙，强迫自己清醒和坚韧。身后的人群在不断扩大，他在受苦，而他们却在狂欢。
　　
　　太阳就要落山了，那个神气十足的羊倌赶着羊群又向他直逼过来。“让路让路”，羊倌冲着他大声喊叫。“让这个疯子过去。”身后的人群里有人喊。羊倌这才注意到裹在一团黄色尘雾中的游行大军。“要尊重牧羊人。”他冲着黄土地面说。他试图给羊群和羊倌让路，但这样的努力让他用尽了力气。他颓然倒地，面对面亲吻着黄土路面。
　　
　　直到他倒下，人群里才有人看清楚，他身上背着的那两根木头，成“十”字交叉形状。原来是个基督徒！不是疯子。不信教的人们一哄而散。羊倌赶着羊群和人群向着太阳落山的方向渐行渐远。
　　
　　万籁俱寂的时候，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复活了。他取下头套，把头套装进衬衣口袋。他怀着让卧病在床的妻子早日康复的愿望，背着沉重的十字架向黄土岗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