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若兰大夫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她的死一下把人们弄胡涂了。 我当时想,刘阿姨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来呢。于是,她的死,成了人们议论的焦点。各种传言、诽闻顿时丰满了人们想象的翅膀,类似乌鸦在人们的嘴上飞翔。 地震那天早上,刘阿姨一丝不挂地从岑医生的被窝里扒出来,她的丈夫和儿子要不是在大伙和解放军的劝说下,刘阿姨的尸体就可能暴尸在废墟之上了。真丢人!她的丈夫是带着愤怒和耻辱,把她草率地掩埋了。 刘大夫的丈夫是火车司机,文革时期是铁路分局的赫赫有名的红旗号列车车长。他长得浓眉大眼,高大魁梧,就象于洋演的《英雄虎胆》里的副司令,很有气质。那时他经常和刘阿姨吵嘴,有时还动手打刘阿姨。我家的后窗户对着她家的门,他们打架的声音我听得非常清楚。每次刘阿姨被打后,就去医院住。她的丈夫冲着她的背后狠狠地说:你死在外面,永远别回来! 后来,刘阿姨在医院不看病了,她的听诊器也被没收了。她成了一名看电梯的改造人员。刘阿姨是六十年代上海医大临床外科系毕业的大学生,她长得是典型的江南美女。那年代,我还没看过潘虹演的《人到中年》,后来看了以后,再回想起刘阿姨的模样,她长得真象潘虹。她那气质,她的漂亮,让人看了简直就是一种美的享受。又一次,我去她家找她的儿子玩时,见她用铁钳子在炉子里烧一会,就夹自己的秀发。一会儿,她的秀发就出现几个波浪型的大弯。她在家还经常穿腰下开气的裙子,后来知道那叫旗袍。那时刘阿姨刚刚三十出头。她的丈夫是天天下班追她,接送她一年,才打动了她的心。他们的爱情故事在当地曾经传为佳话。 夏天的时候,刘阿姨抱着一把枣红色的六弦琴,在家门口弹,门前围着很多听。我那时还小,只觉得那声音好,就打开后窗户听刘阿姨弹琴。刘阿姨的儿子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和我玩。刘阿姨对我说,你比宁宁大,是大哥哥,阿姨上班没时间,你替阿姨照看点。从那以后,宁宁下学就和我在一起写作业。他家有一副网球拍,是牛劲的网线。框和把是藤子的。那时我还不认识网球拍,以为那是羽毛球拍呢。我们就用它打羽毛球。结果累得我和宁宁的胳膊都疼了。第二天,刘阿姨下班就给我俩买了一副羽毛球拍。 我上中学后,有一次去医院看牙,我发现刘阿姨在电梯里看电梯。刘阿姨问:“牙又疼了?”我咧着嘴说“是”。她把我送到了牙科门诊。那时,我听说她在医院里经常挨斗,不让看病了。医院里有四个工人成了主治大夫。一个叫锅炉方,一个叫痰盂李,一个叫地板张,一个叫死尸蒋。这四个人成了内科、外科,儿科和妇产科的大拿。 有一次,一名患者肚子疼,找到痰盂李。这位在医院倒痰盂的大夫,给病人开了点颠茄片,就把病人打发走了。结果,那位病人走到电梯口就再也走不动了。他拉住刘阿姨的手说:“刘大夫你给我看看吧,我疼得要死了。刘阿姨用手摸了摸病人的肚子说:“你再回去找她,就说我刘若兰说的,得马上做手术,不然就危险了。”病人又回去痰盂李,到了门诊就休克了。抢救过来后,他把刘大夫的话一说,痰盂李傻了,马上找到院长,最后,院长把刘大夫叫来,给那位病人做了阑尾切除手术。刘阿姨做完手术又回去看电梯了。 接刘大夫看电梯班的是内科的岑医生,岑是哈医大的高才生。他细高的个,白镜子,戴一副眼镜。他是医院的内科主任,负责四个内科病房。他被打成黑听诊器后,就和刘阿姨一块看电梯了。他的妻子看他被打成黑人物后,带着孩子和自己的东西回了哈尔滨. 从此,岑医生就一人住在离我家几十米外的一间平房里,过着独身生活。后来,听说他妻子和他离婚了。刘大夫有事不来上班的时候,岑大夫就替她。他俩一个是医院的黑手术刀,一个是黑听诊器。两个人有共同的语言和共同的遭遇。他俩就象两只受伤的猫,相互为对方舔舐着伤口。刘阿姨被丈夫打后,就去医院值班不回家了,岑医生看到刘阿姨被打得身体青一块紫一块,找来酒精药水为她擦拭伤口,尽管刘阿姨的外伤很快愈合了,但她心灵的伤口是无法愈合的。那天夜里,岑医生把电梯开到了楼顶层,关闭了电梯门和灯,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地震那天,刘阿姨就是一丝不挂地死在了岑医生的怀里。刘阿姨的丈夫和宁宁把她的尸体简单地埋在了桃山万人墓地。连碑也没给刘阿姨立,而且坟头堆得很小。 第二年的春天,孤零零的坟头就被杂草淹没了。 七七年的春天,刘阿姨得到了平反并补发了工资,清明节的那天早晨,天空下着霏霏小雨,刘阿姨的丈夫和宁宁带着铁锹和香纸给刘阿姨填坟,她的丈夫流着眼泪把刘阿姨的坟堆得很高很高,远远地看去就象一座山峰。宁宁给母亲立了一块大理石的墓碑。碑文上写着:慈母刘若兰之墓,左边写:生于公元一九四五年五月十日,右边写:殁于公元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