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怎么从来没有“男大十八变”一说。假如真的可以这样,那至少还有时间可以用来指望拯救他那张不近人意的脸。 据他母亲说,他那张脸之所以大小不一,是因为在婴儿时候他总爱脸朝一面睡。不管到底怎样,反正现在他的左脸要大于右脸。虽然不是太明显,但已经令他的嘴明显向右上倾斜,说俗点就是“歪嘴”。仅仅是这样还不算太糟,要命的是他的右眼上下还有块隐隐约约的黑色胎记。凡是第一次见他的人都以为他才跟人打完架,右眼被人狠狠揍了一拳。他的门牙也不好,尤其是正当中的两颗,极不守规矩,憨憨地向外突着,看上去很想脱离队伍。若是再观察地仔细一点,会发现他两个眼珠也不是一个色。一只黑,一只褐。所幸他的身材还算匀称,对于1.65的身高而言,63公斤的体重还算正常。
尽管如此,他给人的总体感觉并不是丑。把这么多缺点汇集在一起,给人最初的感觉是——怪。刚看到他只觉得心里别扭,总感觉哪儿不对,却又说不出一二三来。等和他相处时间长了,才会一点点找到别扭的原因。就像牙膏,一点点挤出来的丑,更触目惊心令人难忘。
“这么多缺点能综合到一起,需要很大的运气。”他自嘲说——人生三十年,他越来越温和越来越谦卑——“还好,孩子像他妈不像我。”说起孩子,他两眼放光,脸上蒙上一种柔和的神采。
“我看过《阿甘正传》。除了智商,他的一切都比我完美。”电影是他的最爱。也只有电影,才会让他滔滔不绝。
“我知道,如果可以,很多人愿意成为阿甘那样的人。我倒不在意阿甘的钱和名还有他的运气。但要是可以用智商来换一张阿甘那样的脸,倒还可以考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脸,然后嘿嘿一笑。那笑容告诉我,他不过开了句玩笑。
“汤姆?汉克斯在电影中很木讷,这或许就是一个智商75的人的脸。不过他的脸很干净,不像我。我一直觉得,干净的脸意味着一颗干净的心。虽然我的心也很干净,但是我的脸……”说到这,他有点黯然,头稍稍垂下。
很快他又抬起头来。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他直视着我,两眼很有神。“我也当过兵。守纪,刻苦,认真完成任务,得过‘优秀士兵’奖章,连长说我是最好的兵。”他又轻声笑了一下,“可惜没有战争。”
“是部队给了我自信。不过从部队回来后一年多里,我和以前——就是没当兵之前——一样,过得并不顺。中间许多事,差一点就要毁了我。幸好我遇到了我妻子。这是我唯一比阿甘幸运的地方。他失去了他的珍妮,我得了我的珍妮。”
我嗫嚅着想打断他。他朝我摆摆手。“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说‘你这么丑,她怎么会看上你’对不对?”他朝我眨眨眼,露出一丝狡黠。
不容我说话,他飞快地说:“这问题我也问过我媳妇很多次。不过她从来也没回答过。我自己猜是因为我的认真和细心。你知道,总有些女人,看人不光只看外表。”
我点点头,还是忍不住疑惑。他给我添了点水,背往后闪了一下,靠在了宽大的沙发上。看着我说,“那时我当环卫工,就是扫大街。一天早晚两次在她家门口扫地。她家卖馒头做生意,早晚开门关门的时间刚好和我的工作时间一样。你知道,让当过兵的人去扫地实在太简单。我扫的地总比别人干净,因为别人是用那种大扫把,我用的是家里常用的那种小扫把。虽然慢,可是要干净很多。加上我手脚快,根本不比别人慢。每次我工作完,都会到她家店里买三个馒头。刚干完活,身上落一层灰。所以我总在店外脱掉外衣进她家店里。你知道,做食品这一行,卫生最重要。她那时总在一旁给她父母帮忙,我买了一年多馒头都没跟我说过话。就这样,你知道,很多事情会悄悄发生,就在我们身边。”
我沉浸在他快乐地述说中。老实说,我早忘了他奇怪的长相。
“生命就像一盒巧克力,结果往往出人意料。我和我媳妇结了婚,有了个不再丑的女儿,两个人慢慢把她家那个店做好做大。你看,我丑,可我很努力。生活也对我不错。以前我那么羡慕阿甘。现在,我猜阿甘可能会羡慕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