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她就看到亭子里那个一米七八高大威猛的肖春喜了。她不由自主地放慢却步。肖春喜看到蔺淑萍走来，也下了亭子。两个人在黑暗中默默地站了好一会。最后还是蔺淑萍打破了尴尬：

你找我！ 

是。 

有事吗？ 

我，我不想念了。 

为什么？ 

学校可能要给我处分！还要让我在间操时间向全校做检讨。 

那你就检讨呗！ 

我写了检讨书了。可是学生处施主任说不行，一定要我承认咱俩搞对象。 

学校咋那样呀！ 

是的，我也说了：“我们没有那关系！”可是施主任说不信。要我问朱校长能不能过关。

朱校长肯定也向着施主任！ 

我想也是。所以我不想念了。要是一检讨，就得把你扯进来…… 

刚才还在心里责备肖春喜敢做不敢为的蔺淑萍心里一动：原来他还是怕伤害到自己。她感动了。她知道肖春喜的家并不富裕，为了供他出来读书，家里把牛都卖了。读书是他走出农村的唯一途径。虽然肖春喜学习成绩并不怎么好，可是要是考个体育系，凭他的专业成绩还是绰绰有余的。不想他为了不让自己受到伤害，宁愿断送前程。 

肖春喜喃喃地说：我知道咱们俩是走不到一起的。你那么优秀，将来一定考上重点大学。会有许多优秀的男孩子追你……就是你家也不会同意的。可我就是喜欢你！我今天只是想见你最后一面…… 

那“喜欢”两字轻得恐怕只有肖春喜自己能听到。可是蔺淑萍却听得很清楚。一年多来，肖春喜为她所做的一切，都闪现在她的脑海里。见到肖春喜转身要走，她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扑上去搂住肖春喜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胸前。 

肖春喜愣住了，手放在两侧撑着，不知道是不是该把蔺淑萍搂进怀里。蔺虽然是个大方的女孩，与男孩子正常的身体接触也不是头一次了。可是这次她感觉浑身颤抖个不停。见肖春喜还愣在那，她一边用双臂搂紧肖春喜的腰，协助渐渐瘫软的两条腿。一边把头摇动地拱在他的胸前，用力地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肖春喜脑袋里什么都没有了，把蔺淑萍紧紧地搂在怀里。此前他幻想过多次这种情景，可是今天真的做起来，双腿也有些发软，仿佛是蔺淑萍娇小的身子支撑着他高大的身躯。

一束手电光从他们俩身上扫过。两人象被电击着一样突然分开。这时就听教学楼方向走来一伙人，边走边说：“亭子那边好象有人。”正当两个人傻傻地站着时，那伙人走到跟前，原来是值班的朱校长，与舍务处的值班老师。朱校长用手电照在他们俩身上问：你们俩是哪个班的？当她近前看到肖春喜，便抑扬顿挫地说，原来是你呀！我说教室里怎么找不到你。你们俩黑灯瞎火地不上自习，跑这幽会来了。都高中生了，你们还要不要脸！ 

一直沉默的肖春喜看着咬着嘴唇把头扭向一边的蔺淑萍，突然愤怒地质问：教师，我们怎么不要脸了？ 

朱校长“义正辞严”地说：“中学生不允许谈恋爱，知道不？” 

谁说我们谈恋爱了？ 

你们孤男寡女，跑到这黑角落里不是谈爱是什么？ 

平日里拙嘴笨腮的肖春喜不知哪来一股劲，指着朱校长的鼻子质问：天黑我们就不能谈事情？天黑我们两个同学在一起就一定是搞对象？那你们老师晚上下班也一男一女走在黑暗里，那是不是搞破鞋呀！就算我们俩搞对象违反了校规，那你们老师搞破鞋还违法呢！刚才还气愤得说不出话来的蔺淑萍听到这也听不下去了，她拉着肖春喜说：走。 

朱校长上前说：不许走，你们俩到学生处去。 

凭什么呀！肖春喜把胳臂往朱校长与蔺淑萍之间一挡，几个老师听着肖春喜愤怒的声，竟然没有敢动。 

周一，天堂中学会议室里校务行政例会，专题讨论对肖春喜与蔺淑萍的处理问题。最后决定由贾校长、朱副校长、学生处施主任、舍务处洪主任把家长请到学校共同来处理。 

施主任提议：“用不用把我们屋侯老师找来？” 

朱校长说：“不用，我还不信治不了他。” 

贾校长本来想答应施冬，可是一见朱副校长如此说。也只好作罢。 

校长室，贾校长、朱副校长、施主任、洪主任、两位家长分宾主落座。贾校长刚要说话，有人敲门。请进，随着贾校长的话进来一位女士，自报家门是市报记者，来采访贵校处理师生纠纷的。贾校长听说是记者，忙起来与之握手。 

蔺淑萍的父亲站起来说：是我请来的。他们报社有这么个专题，听到孩子们的事，要来采访一下。校长，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吧！ 

贾校长忙说：欢迎，欢迎！怎么会有不方便呢！ 

贾校长坐下之前看了一眼几位下属，心想你们今天可别乱讲话。可是事情的发展证明，几位领导都没有领会贾校长的用意。 

贾校长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事情经过，然后问朱校长：是这么回事吧？ 

是。 

蔺淑萍的父亲说：孩子给贵校添麻烦了，没有教育好孩子我有责任。既然事情发生了，那么贵校打算如何处理？ 

还没等贾校长把话说出口，朱副校长就抢着说：开除学藉，留校察看。而且还必须做出深刻的检讨。不然立即开除，你们把孩子领走。 

肖春喜的父亲，一个扎根在农村的老知青。一脸的皱纹刻满了他一生的辛酸，他只想让这个四十来岁才得的独生儿子能够通过读书，有机会离开农村。孩子从小在农村长大，学校条件不好，耽误了孩子学习。上高中了，听说市里的天堂中学面向农村招生，便卖了家里的牛，把孩子送到天堂中学。原来在乡下学习成绩一直很优秀的儿子，到了城里却跟得踉跄。为了让孩子能安心在城里读书，他把家里的农活都包了。这回听到孩子要不读书了，他已经毫几天没有说话了。此时，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让孩子把书读下去。听到朱校长这么说，他连忙问：那怎么才算是深刻检查？ 

朱校长指着肖春喜的父亲：必须面向全校，对破坏校风校纪搞对象、污辱顶撞老师做出深刻的检讨。 

肖父听了忙说：行！行！行！我一定让儿子检讨。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儿子到朱校长面前，按着孩子的头：你快给老师认错。 

一旁的施冬站起来指着朱雅芬说：这是我们校长。 

肖父连忙改口：快给校长认错。 

朱副校长加重了语气说：不行，一定要面向全校检讨。 

肖父忙说：向全校检讨！现在先让他向您检讨。 

站在一旁的肖春喜平日里很尊重父亲，他怕父亲伤心，几次想开口，都把话咽回去了。看着朱校长对父亲的态度，他实在忍不住了：爹，我没有搞对象，也没有污辱老师，与老师顶嘴是我不对，可是老师也不能因为我们看看爱情小说就说我们：象猪似的，只有动物的本能。 

贾校长有点坐不住了，要是在平常，他也会训斥这个学生几句。可是今天有记者在场，他想阻止朱副校长说那些外行话，可是又不便当着记者面开口。于是用手指着椅子对肖父说：家长先坐下。有事慢慢唠！ 

听到这，朱副校长越发激动了：你还说你没有污辱老师，说老师是搞破鞋不是污辱是什么？不是搞对象，别的同学上自习，你们俩到那黑暗的角落里干什么？ 

蔺淑萍再也忍不住了，激动让她忘记了对父亲到来的恐惧。她愤怒地说：朱校长，你别断章取义，当时还有其他老师在场，我们做什么了？学校哪里是黑暗角落？肖春喜说的是一种假设，你要是认为我们两个男女同学单独在一起就是搞对象的话，那你们老师单独在一起就是搞破鞋。他的话是有些欠文明，可是他没有污辱老师的意思，要是污辱也是他的假设前提存在，是你们自己污辱老师。 

朱副校长正要愤怒地斥责蔺淑萍，那位记者举手示意贾校长，贾校长冲着记者点了下头。

记者站了起来：校长，我能问孩子们几个问题吗？ 

贾校长说：您请。 

记者对着蔺淑萍：小同学，你能把当时经过简单地复述一遍吗？ 

蔺淑萍把那天晚上与几个老师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并解释说：我是因为肖春喜因为我上课看琼瑶小说挨批评与政治老师顶撞，劝说他向老师承认错误的。 

记者：朱校长，经过是这样吗？ 

大体差不多吧！ 

记者面向贾校长：谢谢，我没有问题了。 

贾校长以他丰富的阅历，知道再谈下去，恐怕结局会更糟。于是说：看来有些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我们调查调查再作处理。 

蔺父站起来：校长先生，你也很忙，我们也都有工作，尤其是老肖家里还有农活，那是他们一家赖以生存的活计。您看能不能今天把这事就处理了，不然孩子们无法上课，我们再来一趟也不方便。 

贾校长听出这话里的挑战味，忙说：不用来了，我们一定给家长一个满意的答复。孩子么，先上课。学习不能耽误。 

朱校长还要说什么，贾校长用目光制止了她，指着施主任与洪主任：你们替我送送两位家长与记者同志。 

最后的结局，是由学生处施主任在间操时间，面向全校强调了一下晚自习纪律。不点名地批评了一番早恋现象。那个政治老师，被校长找去谈话。要她今后注意批评学生的语言。

施冬坐在办公室里，看到对面的侯征。想着这件事前侯老师对他说的话：“这件事情最好是冷处理。分别找两个学生谈谈。公开只作违犯课堂纪律与自习纪律批评。只要让肖春喜给政治老师认错就行了。”自己当时也觉得说学生搞对象缺少证据。担心下不来台。果然弄出这么个结局。 

一阵吵闹声从校长室传来。施主任忙赶到校长室。不一会施主任回来说：“一个家长，踢开校长室的门，质问校长是怎么管教老师的。来势汹汹，一会听到下面声大了，你下去帮忙！”说完又匆匆下楼助阵去了。

侯征到下面一打听，原来是高三•八班一个学生，体育课在操场上光着上身玩完篮球回到教室里没有把衣服穿上。第二节课的老师上课时让他把衣服穿上，这个学生嫌热不穿。老师斥责他没有家教。学生说：“老师，你不能骂我家长。”老师说：“你就是没有家教！”于是师生两人在教室里吵了起来。学生一气之下跑出教室，给家长打电话。该生父母一同打上校长室。 

侯征知道这种事，即使处理好了也得得罪校长与主任。因为他们肯定处理不好这件事。可是主任有话，自己也不能不去比划一下。于是来到校长室，见贾校长正在给家长赔不是。并要施主任把那个老师找来给家长道歉。可是两位家长还是不依不饶的。一定要校长亲自把那个老师找来。正僵持着，侯征进去了。贾校长马上把皮球踢了过来：“这是我校负责学生工作的侯老师。我去给你们找那个老师，你们先唠着。” 

两位家长都不正眼看侯征，这下把侯征惹恼了。他给两位家长拿了两瓶矿泉水递过去：来，先喝点水。一会让那个老师好好给你们道歉！ 

两人接过矿泉水，态度略缓和些了。侯征说：我刚进来，听个尾。什么事把你二位气这样？ 

孩子的母亲把事情经过述说了一遍。侯征说：噢，看来你们二位很重视孩子的教育。这样，那个道歉的老师还没有来，咱们先交流一下对孩子的教育怎么样？ 

两个家长听到这，警觉地看着侯征。 

侯征说：咱们的孩子在哪个学校学的穿衣服？ 

二位家长听到这，不知所云。 

有学校教孩子穿衣服的吗？ 

两个家长摇摇头。 

那你们家孩子从小长这么大穿衣服都谁管？ 

孩子的父亲说：都***管。说着点着一只烟。 

是啊，世界哪个国家都没有教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如何穿衣服的学校。孩子之所以，从家里出来要穿衣服，上街不能光着身子。在浴池可以光着身子洗浴，在公共浴场要穿泳装。吃饭要上饭店，不上厕所；解手不去食堂，去厕所。这都是孩子在家学的。家里教的，这就叫家教。难道你们不是孩子亲生父母？孩子不是你们在家里教的这些规矩？是亲生父母吗?

孩子的父亲：当然是！ 

我说孩子怎么有些概念混淆呢，原来你们作父母的只想着自己撒气，哪有拿亲生儿子前程撒气的？人家的亲生父母都是为自己儿子的前程，宁愿做出任何牺牲。你们做父母的，只满足孩子的本能，不知道教孩子适应社会环境，也就是社会公德。你们不能养孩子象养宠物似的，只用来获取欢乐。作父母的，是要为自己孩子未来的前程作出牺牲的。为了孩子能够在未来社会站住脚，能够生存下去，你们就要教孩子学习生存的规矩。即使孩子暂时不理解，宁可让孩子恨自己，也要为了孩子未来着想强迫他学习。这就是父母所应该做的牺牲。世界上只有父母愿意用儿子对自己的不理解或者憎恨换取儿子未来的幸福。除非不是亲生父母！孩子的老师说错了吗？你们的孩子就是没有家教。而你们只为你们自己的面子，让你们的儿子丧失接受文明修养教育的机会。老师也是人，你们强迫根本没有错误的老师向你们道歉，在校长的高压下，她会做的。可是今后还有哪个老师敢管你们的孩子，你们扪心自问，你们的孩子是不用管就能健康成长的孩子？能吗？别不出声！ 

孩子的父母摇摇头。 

一会你们还可以控诉我，我也会给你们道歉的。这年月我们当老师的也不是没有道过这样的歉。我的办公室就在楼上，须要我道歉的话，让校长派人找我。说着侯征站起来要走，孩子的父亲忙站起来，递过一只烟。 

我不会吸烟。 

老师你看，那我们…… 

你们的面子比你们儿子的未来重要，我还能说什么呢？ 

老师，那我们去给那个老师道歉。 

这不是面子问题，是你们儿子的未来问题。重要的是你们让要孩子知道，在学校要接受老师的教育。你们这样闹，不是给你们的儿子灌输与老师对着干的意识么。尊师，是因为要从老师那学习知识。有求于老师。这个道理很俗，可是却是人性化的道理。你们能做到什么程度，就看你们对孩子的感情了！ 

侯征回到办公室，准备下周的教案。下班铃响前，施主任回来了：“你与那两个家长说什么了？他们领着孩子又找老师道歉，又找校长道歉。还在楼下找你呢！”侯征知道今天又让领导没有面子了，他慨叹自己总是播种怨恨！ 

新学期，第一次升旗。学生们在下面不肃静。第二天间操时，侯征站在领操台上，对孩子们说：你们知道国旗是什么吗？国旗就是你，我，他。就是我们大家。是我们民族的象征。尊敬国旗就是尊敬你，我，他，尊敬我们大家。尊敬我们的民族。这是崇高的民族自尊。一个没有自尊的民族，是迟早要被人类文明淘汰掉的。当你们羡慕美国的富裕时，你们知道美国人是怎样集聚在国旗下创造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吗？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一个中国军人，到美国著名的西点军校去做交流。在操场上升旗时，从小在反美教育下长大的他认为一个中国人没有必要给美国国旗行礼。可是当他环顾四周时，发现操场上，无论远近，无论种族肤色，都庄严地把手放在胸口向冉冉升起的美国国旗行注目礼。后来他还发现，就是在大街上行走的男女老少，听到升旗的国歌时，都会用手按在胸前面向远处升起的国旗。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他明白了美利坚民族是一个自尊自强的民族。值得世界上所有民族尊敬。所以后来每当美国国旗升起时，他都会庄严地向美国的国旗行注目礼，直到他离开美国。而我们升旗时，即使在北京天安门广场，除了参加升旗仪式的，走路的仍旧走路。做自己事情的仍旧做自己的事。同学们，你们知道我们与美国有多大差距吗？这差距就在你们心里与美国人对国旗的感情的差距上。想成为美国一样富有的人，就得我们每个中国人都聚集在国旗下，为民族自强自尊而努力。没有自强，就没有自尊。所以我要求同学们，今后无论你们在哪，听到国歌响起，看到国旗升起，都要面向国旗行注目礼。当我们每个中国人心与国旗的距离超过美国时，我们就可以骄傲地向全世界宣告，我们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最优秀的民族了。 

从那以后，即使没有升旗仪式，只要国歌响起，绝大多数的孩子都会庄严地面向国旗肃立行注目礼。可是就在那次讲话后，贾校长就紧跟着来到侯征的办公室，要他今后没有用的少说些。 

下班回家的路上，侯征与同路的文老师谈起今天的事。文老师叹了口气说：管学生你是行家里手，可是其他方面你远没有你的业务能力强。你们学生处，包括校长们个个公开讲话，拿着别人写的稿都吭哧瘪肚地真结巴，你非要当众侃侃而谈。这不是让领导们没有面子吗？只想着工作不行呀！ 

…… 

期末了，学校开始安排下学期人事，侯征决定向校长申请去专职教课。可是他思量再三还是没有敢去找校长。放假前最后一次大会了，下午就要公布人事安排。侯征鼓起勇气找到贾校长表明了要去专职教课的愿望，贾校长说要与其他几个副校长研究一下。午后大会开始公布人事安排了，还真就把侯征安排到新兼并的学校，天堂中学西校区去教课了。 

侯征回到学生处办公室收拾自己的办公用品，他这才明白：是领导们不好开口，因为自己在学生处的工作有目共睹。如今一申请，给了领导一个台阶下，正满足了领导的心愿。正想着，电话铃响了，贾校长打来的电话：侯老师，工作这么安排行吗？ 

行！行！行！感谢领导照顾。 

撂下电话，侯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总算离开是非之地了。他把早已经拟定好的下学期工作计划交代给施冬，又嘱咐了些要紧的事。施冬礼仪性地挽留了一番，侯征意味深长地说：“我走了你的工作好开展，以后有什么事，还可以找我研究。没有什么难的，很快你就会上路的。” 

施冬说：“我应该请你吃顿饭！” 

侯征说：下学期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