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着洁白的雪花,落到地上便成了伤心的泪滴。2013年的情人节在寒冷中悄然而至。夜晚,五彩缤纷的高楼大厦像花朵一样竞相开放。现代化的声光电色把城市变成了狐媚妖艳的新娘,走到哪里都是复制模仿的肤色;红色的楼、黄色的楼、绿色的楼、蓝色的楼、银色的楼在白天全是灰色的楼,丑陋的寡妇般在雾霾的天气下惨不忍睹! 2月4日(古历正月初五),他取了在网上预定的火车票,又要到外地打工了。火车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匆匆赶路的旅客脸上仿佛贴着怎么也洗不掉的粉尘和灰白。他怒气未消,想要在附近寻找一个卖手机卡的中年妇女。腊月二十,他刚下火车,走出车站,为了省些漫游费就花20元钱在一位妇人跟前买了张当地黑卡。第二天无意中查询话费,上面仅有两元钱,他忽然明白上当受骗了。四、五个兜售手机卡的妇人依然站在街道边吆喝呼叫者来人。他真想上前去狠狠地给她们每个人一巴掌,这些骗人的女鬼天天害人怎么就没有部门管呢?然而,哪位是当初卖卡给他的女人,他早已记不清面目了,小小的哑巴亏只能默默独自吞咽了。他身不由己地走到卖玫瑰花的一个小商贩跟前—— “这束玫瑰花多钱?” “八元!” “几朵?” “九朵。” “真的,还是素塑料做的?” “刚剪的,不信?你用手摸一摸,用鼻子闻一闻!” 他很想买下情人节这束美丽的花朵,但他无人可送。没有恋人,没有情人,没有老婆,没有可爱的人,买下花朵送给谁呢? 想起恋爱,他心疼得厉害。篮子里一束束红得像火的玫瑰花突然像女人经期流出的暗红的血液令人恶心厌恶。他像受伤的狗一样马上逃离了。 所有人是骗子,这个世界是假的。诅咒诅咒那个伤透了他心的女孩,诅咒她爸她妈她哥她所有的亲戚朋友不得好死! 不到十分钟,他便到了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复兴路。商家们好像不过年似的,一个个店铺正常营业,顾客盈门,热闹非凡。这里百分之九十的店铺是卖鞋买袜子卖衣服的。一台台大功率的音箱播放着情呀爱呀的流行歌,吵得人心烦意乱。在步行街的一处空地上突然围了许多人。他挤到跟前一看,原来是一个没有胳膊的残疾人用布条把毛笔绑到额头,趴在地上,一笔一划倒写着非常漂亮工整的毛笔字。也许是残疾人自强不息的拼搏精神打动了路过的行人,他眼前放着的小纸箱装满了好多一元、两元、甚至有五元、十元的钞票,时不时还有观看者往纸箱里投钱。他想都没想往纸箱里放了两个一元的硬币,听到残疾人细微的一声谢谢。他没时间欣赏这位奇人独特的书写姿势和字体。他想在上火车前给自己买一件休闲上衣和时尚的条绒裤。在一家服装店休闲西装他和老板娘讨价还价150元成交,在另一家服装店男老板口咬得很紧仅少了8元钱120元最终买下他喜欢的宝蓝色条绒裤。这是他平生给自己买最昂贵的衣服,总计270元,心里真有点不舍,挣钱不容易花钱却像流水。不过,家乡所在的地区大多数人还不富裕,城乡人们的消费水平低,物价也相对低些。如果在他打工的地方,这身衣服至少不会下500元吧。17:50的火车,时间不早了。他走进一家面馆,要了一碗刀削面,大碗,七元。仅仅过了几天年,这碗面就涨了一元。不过,在他工作的那个鬼地方一碗普普通通的面条至少要12元。不管怎么,忘记一切伤痛先把肚子填饱! 在火车站女播音员标准柔和的声音伴随下跟着人流他上了火车,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四车厢86座,靠窗的。三年了没有回家,家乡是他在异乡想得最多的地方。可回来又能怎样,一家比一家难过,一家比一家苦深,穷苦亲戚都让他遇上了,他简直被苦水吞没了。年前年后仅仅15天,忙忙乱乱,紧紧张张,到底做了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与混乱。他只有逃离,逃离,乘着火车的翅膀箭一般逃离! 汽笛长鸣,火车车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便由慢到快再到飞快。车窗外熟悉的风景一晃而过,街道、楼房、田野、村庄像梦一样轻轻飘走。天眨眼之间就黑了,烟霾重重,即使火车是一把锋利的宝剑也显得力不从心。抽出来插进去,从夜短处向梦深处,又一列夜行车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想看清楚这地球上人类制造的阴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车厢里灯光灰暗,喇叭里播放的歌曲抒情而忧伤,也许符合年没过完就匆匆上路的漂泊者。 在这寂寞的夜晚 愿我是一只小鸟 跌入你的怀抱 随着你的心跳把爱寻找 在这飘雪的季节 写我为一首歌谣 唱着忧伤的曲调 诉说离家的味道 让爱情长高,停止单身的飘摇 世界纷纷扰扰 谁愿意思考 蠕动的蜗牛、幽深的暗道 坚硬的城堡、欲望的燃烧 在这沉重的日子 化我为一缕轻烟 随梦而去和星星一起自由舞蹈 在音乐的抚慰和消解下,他的心逐渐平静下来,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流动着一幅幅真切而伤感的画面。 在县城的小汽车站,年已七十的外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把他送上了班车。他趁外婆不注意往她衣兜里硬塞了200元。车已开动跑起来了,外婆还久久不肯离去。他发疯一样立即站起,打开车窗玻璃,不管司机的劝阻吆喝,把伸出窗外大声呼喊:“外婆,你回去,保重身体!我到了马上给你打电话!”打电话“三个字还没出口他就泣不成声,泪如泉涌—— 刚才在候车室里,外婆一遍又一遍在他身边唠叨着叮嘱着:”不要灰心,在外面好好干好好挣钱攒钱,要爱惜钱不要大手大脚,吸取这次找对象的教训。如果哪个女娃不诚心嫁你,就不要随便在她身上花钱,多长个心眼!你妹妹结婚了,你也年龄不小了,外婆最大的心愿就是盼望你引个姑娘早日成家。我还想抱重外孙哩!“ ”外婆,你不用操这闲心,只管把自己身体照顾好!“ ”你外爷、你妈没的早,阎王爷把他们的寿命全给外婆加上了,外婆我寿长着哩。人活长了,不好,到最后就没有人见得了。唉——人老了难活,女儿见得,女婿见不得;儿子见得,媳妇见不得!“ ”不!外婆,你活多长我都见得我都喜欢!不管怎么,你要注意身体,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身边又没亲人,自己可要受罪!“ ”大不了一死,谁迟早都有这一天!“外婆说得很坦然,彷佛终于解脱了似的。 听到这话他却鼻子发酸,不知不觉,泪水注满了双眼。大舅二舅把家安在遥远的新疆多年都不曾回来,每月轮流给外婆寄600元生活费。为什么两个舅舅走得那么远呢?原来,当年大舅35岁二舅30岁在那个穷山沟根本娶不下媳妇,出门找活路,到新疆某偏远农村摘棉花当了上门女婿。小舅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却考上县里的轮换干部,费尽周折转为正式干部。他找的媳妇是城里女人,待人刻薄,把小舅管教得像她儿子一样服服帖帖,看望外婆总是偷着悄悄来悄悄去,像干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他从来都不叫她妗子,如果是他宁愿当光棍也不要这样的女人。按理来说,小舅的情况最好,两口子毕竟是吃国家饭的,一个女儿还小,没有任何负担。在外婆住的老年公寓对面的富强花园小区,他们买了两室两厅的100平方米的房子。小舅愿意外婆住进他们家,可就是过不了他媳妇这一关。婆婆儿媳难道天生是大冤家?那女人放出狠话:她宁愿出钱也不愿忍受和老人住在一起的麻烦。事实上,如今的家庭关系和几十年前相比大不一样了。不知怎的,年轻人一结婚大都不愿和父母居住,喜欢分过和独处。像过去一个大院子四世或者五世同堂,二三十口人常年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虽然也磕磕绊绊,吵吵闹闹,但关系融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尤其在人情冷漠的今天令人倍加怀念! 妈妈是外婆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她唯一的女儿。妈妈四十五岁时右腿根处长了个瘤子,辗转治病于县市省多家医院,最后切除肿瘤的手术没有成功,死在了手术台上。前前后后花去医药费八万多元,一个四口之农家被榨干了,人才两丢。妈妈去世后,爸爸身心受到严重打击,精神失常,两年后也随妈妈而去了。为此,外婆哭瞎了一只眼睛。当时姐姐早已出门,他读高一,妹妹读初三。由于没有经济来源,他们兄妹俩同时辍学,出外做零工谋生。唉——,十几年过去了,爸妈的影像似乎已经模糊了。现在,除了姐姐和妹妹,只有外婆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亲的最疼他的人了。没父母也就没家了。今年的腊月没有三十,二十九晚,他陪外婆在县民政局创办的老年公寓里度过了一个特殊的除夕之夜。 老年公寓,一个和以往的敬老院完全不同的地方。敬老院入住的全是没儿没女的孤寡老人,由国家财政提供经费;而老年公寓是收费的新型养老机构。一位老人每月需交生活费540元,冬天又每月加收60元取暖费,40元电褥子费。因为儿女或者自己出资供养,在这里老人们生活得比较舒适称心些;吃饭每天变花样,吃多吃少也不计数,不看谁的脸不受人的气,而且厕所就在房子里特别方便。和外婆住在同一个房间的还有两位老人,外婆年龄最小,另外两个一个七十六岁,她没有儿子由三个女儿出钱赡养,另一个七十五岁,她儿子是什么局长,家里挺有钱的,住在这里图的是安静自在。三位老人像三个老姐妹能说得来话,在一起不孤独。而且在外婆的带领下,三个老人每天早晚两次准时念经,雷打不动,她们响亮的苍老的虔诚的诵经声成了老年公寓令人过耳不忘的一道视听盛宴。外婆本来没上过学、不识字,但是她通过学佛念经认识了好多汉字,开通了脑筋,提高了智慧,讲出的道理通俗易懂,很能打动听者的心灵。比如,那个和他谈恋爱的女孩不到一年半时间花去他一万多元,没想到最后却把他甩了,气得他这几天一直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人瘦得像秋天屋后的桐树叶子,一片一片往下掉。外婆语重心长地说:明明呀,遇着倒霉事,你不要正面想,要反着想。人常说,吃亏是便宜,钱财是身上的垢痂。今生骗人一个钱,死了变只鸡儿还。那女娃表面上看她得了利,长远来说肯定对她不好。人能做好事,好事能等人;谁做了坏事,坏事也迟早等着他。所以,外婆说,你不要太过伤心,想开些,你的好运在后头哩!外婆通俗易懂的话语像一把钥匙开了他的心锁,他总算从失恋的痛苦泥潭里拔出身来,用平和的心态看待一切。 火车在一个大站停了大约二十多分钟。有的人收拾行李下车了,又有人扛着背着行李上来了,嘈杂声弄醒了一些在座位上睡觉打盹的人。已是晚上十点多了,他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头脑清晰得出奇。人生不就是一列飞驰的火车吗?从少年、青年、中年到老年,车厢里不断上演着你我他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每到一站,死亡者下,新生者上。虽然每个人迟早有下车的一天,但是我们并不因为旅行的尽头是坟墓而整天闷闷不乐、泪水长流。相反,吃的吃,喝的喝,玩的玩,睡的睡,没有丝毫的恐惧和害怕,一切安然如旧,宁静向前,是不是火车上的其他人也像他一样昨日重现,再次咀嚼着过年的味道,回家的悲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