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我回家看母亲。
母亲正在屋里扫地,车开到门口停下,母亲也没有察觉。我喊了三声妈,母亲才转过头来。
母亲的耳朵越来越背了。
母亲非常惊喜,问我吃饭了没有。我说没有。母亲便麻利的打开一个陈旧的揭柜,从里面摸出一个很大的苹果,苹果已经很枯了。母亲说,是前些日子哥哥带下乡来的。母亲用一把小刀小心的把苹果削好,递给我,然后去灶房弄饭。
我坐在灶边给母亲烧火,母亲问,在外面有事做吧,我说有。母亲说,别太累着,要注意身体,要把生活过好,莫舍不得花钱,多称点肉吃,看你养那么瘦。我说,嗯。母亲问,还有油吃吗?我说有。母亲说,没油吃了就回来添,家里茶油还多,我和你爹也吃不了多少,别在外面打油吃,都是些杂油,对身体不好的。
母亲问,今天不走吧。我说走,明天早上要赶早班,要起早床的。母亲有些不爽,说,钱是弄不完的,睡一晚上走不行那,要注意身体。
母亲见我不做声,说,要走也得吃了早晚饭再走。
母亲切好一截腊肉,又切好两块烟熏豆干,又切了一截自家熏制的香肠,又拿出一块腊羊肉。我说妈,你弄那么多吃得完吗?母亲说,又不是在外面,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平时在外面又吃不到,身体要紧。
母亲把菜摆上桌,一大锑锅饭也熟了。我说妈,煮这么多饭干嘛?母亲说,饭要吃饱,小时候没饭吃,没办法,现在有饭吃了,就要吃饱,身体要紧。
我开始吃饭,母亲就在一旁看着我吃。母亲说,多吃一点菜,留着干嘛?家里还有,看你养那么瘦,要多吃一点肉。母亲要我喝一点酒。我说 不喝,等一会儿要骑车。母亲说,也是,骑车一定要注意安全,慢慢骑,莫赶急,莫碰到那里。
母亲见我只吃一小碗饭,非常吃惊,母亲打量着我,问,身体是不是有毛病?有毛病一定要看医生,硬抗不得。
母亲逼我再吃,我只得再盛一点。母亲赶紧端起菜碗,把肉赶到我碗里。母亲说,走的时候带一块腊肉走,家里还有。我说,不是都带几块了吗。母亲说,又不是别人家的,斯什么文。母亲问,还有油吃吗?我说有。母亲问,玲儿(我女儿)在外面很忙吧?几个月没见她了,她忙就叫她莫回来,我和她爷爷都好。
我吃完两碗饭,母亲终于很满意,赶紧收拾碗筷,一边问,今天不走吧?我说走。母亲说 ,走也得吃了晚饭再走。
母亲收拾完碗筷,挽起一个竹篮到菜园里去,我跟在母亲后面。菜园里的菜不是很好,野草倒是长得十分茂盛。母亲说,我和你爹都老了,土也挖不动了,粪也抬不起了。母亲显出惭愧的样子。有一处的白菜苔长得很好,母亲将菜苔一根一根掐下来放进菜蓝里。我说,妈 你摘那么多一餐吃得了?母亲说,是给你带走的。我说妈,城里多的是买的呢。母亲说,城里的有乡下的好吃吗?母亲怕我阻拦,加快了摘菜的速度。我没有拦她。
摘完菜,母亲说,忘记了一件大事,小丁(我老婆)喜欢吃土鸡蛋的。母亲急急忙忙奔到左邻右舍、上湾下湾,到处去买鸡蛋。因为是早春,乍暖还寒,母鸡生蛋很少。母亲空手而回。母亲显出遗憾、愧疚的样子。
屋外起了大风,我在外面看竹子被吹的弯下腰,竹叶沙沙狂响,几只鸡在风里趔趄着
母亲还在屋里悉悉索索,不知忙些什么。我进屋时,母亲正把几个红薯、一个小南瓜、一些豆干分别装进一些朔料带里。一小袋黄豆、一袋绿豆、一袋芝麻早已分袋扎好。弄完这一切,母亲突然恍然大悟,前屋后屋的去寻一样东西,来来回回,有些着急。我问妈,你找什么?母亲说,我刚才明明拿了一块腊肉,又不知道放哪里了,你看我这记性。我立即奔到屋外。一只麻猫正在急急的啃一样东西,果真是一块腊肉。
我怕下雨,决定要走。母亲很失落。母亲说,也好,省得下雨淋湿了身子,早点走吧。
母亲把大包小包扎满我的摩托车,一边开始说,床都是铺好了的,随时回来都可以睡的,烧火就是饭,快得很的,忘记什么东西没有,别开的太快,还早,外面事一忙,就不回来吧,我和你爹都还动得,不要担心。
我发动摩托车,车子开始滑动,母亲突然记起什么,快步赶上我,母亲小心的问,还有油吃吗?
我不记得这是母亲第几次问我有没有油吃,母亲真的老了,她不记得刚刚才说过的话,每次都以为是第一次说。
去年,我们把茶油带走之后,母亲和父亲悄悄的吃了几个月的毛菜油。
我说,妈,我们还有油吃,你自己留着吃吧。
母亲问,这一走,几时回来?
我说,妈,我一有空就回来看您。
母亲说,外面一不好,就会来吧,不管怎样,家里有饭吃,有柴火烧,饿不着,也冻不着,一想家就会来吧啊。
车子滑下屋前的缓坡就要转弯,我回头看母亲,母亲孤单的站在屋边的桂花树下望着我,风把她的白发吹乱。
我想起儿时跟母亲赶脚的情形。
车子一转弯,我回头看母亲,母亲已经消失了。
我的心空空荡荡,泪水一下子模糊了我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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