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缘”字的左半边为“丝”,此丝并不是光滑如流水的丝绸,是一团如麻如絮的丝,剪不断,理还乱。 一 梅小鱼初次邂逅云默,是在一家叫“慈恩”的孤儿院。是时,她只有八岁。 多年以后,当她斩断三千青丝缁衣素服地跪在青灯古佛前诵读长卷时,不知是否会想起那个风和日丽,云蒸霞蔚的初夏午后…… 骄阳似火,蝉鸣阵阵。孤儿院的卧室如天堂般宁静,一群可爱又可怜的天使正在梦中与素未平生的父母共聚天伦之乐。 向来最为乖巧柔顺的泪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双命运之手在撩拨她,牵引她,让她总想向外走,彷佛有什么宿命的东西在等待她。 “泪儿”这个名字是“院长爸爸”给她起的。和许多身世堪怜的孤儿一样,她也是刚出生就被人像猫狗般遗弃在路旁,后被闵院长发现了。当看到她第一眼时,闵院长就被这个小女婴晶莹婉约的泪珠深深吸引了,不由得想起两句宋词:“寸寸柔肠,盈盈粉泪”,于是就送了她这个乳名:泪儿。 时光荏苒,当年的小女婴已经八岁了,出落得粉雕玉琢,惹人怜爱,性情却依旧敏感多泪。所以孤儿院上下多以这个乳名称呼她,她的学名却无人记得了。 泪儿已解手为由蹑手蹑脚地挨近了孤儿院的大铁门,悄悄向两边一望,无人发现她。传达室的王爷爷已将铁门鞘上,此时正鼾声如雷呢。天愈发燥热了,蝉都懒得叫了。汗珠从泪儿的额头上渗了下来,流得满脸都是。她到底要做什么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卧室里凉爽如秋,她为什么要冒着火烤油煎似的毒日偷偷溜出来呢?想出去玩?不,泪儿不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那到底是为什么呢?八岁的她只觉得自己应该打开门向外面看看,这彷佛是一种义务,一种责任,更是一种使命了! 当纤如竹枝的手腕扭开粗笨的鞘子时,已经是快折断般的生疼了。泪儿放眼向外一望,惊得差点放声大叫!门外站着一个比她大一点,衣衫褴褛满面灰尘的男孩,双目已全然失去神采,死鱼般紧紧盯着孤儿院大门,彷佛是一具不敢瞑目的僵尸,抑或是一缕不甘枉死的冤魂。 泪儿怯怯地瞅了他半天,确定了男孩没有伤害她的意思,方试探着问:“你要进来吗?” “……” “你站在那里不热吗?” “……” “你渴吗?我给你倒点水来好吗?” “……” “你站了那么久不累吗?” “……” 得不到回答的泪儿天真地把沉默当成了一种默认,以为这个小哥哥是怕羞不好意思进来,便上前热情地拉他的手。谁知这个僵立的半天的男孩突然像被火烙般地跳起来,激烈的反应吓得泪儿尚未回过神来,就见男孩茫然了半天的眼神突然凶光暴露,疯了似的扑向泪儿,狠狠的将她推倒在地。 连吓带屈一头雾水的泪儿早就大哭起来,哭声惊动了全院的老老小小。闵院长第一个赶到现场,简单了解了情况后,不但没有责备那个小肇事者,反倒慈悲为怀收留了他。 谁能想到,这个顽劣癫狂的男孩竟然在十年后摇身一变成了叱咤乐坛红遍九州的大歌星!命运,真是一只能翻云覆雨的手。 二 云默刚进孤儿院时,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大家只知道这个小暴徒洗干净以后居然清清秀秀的,但性情却沉郁阴冷得古怪,和谁都不说话,不笑,不在一起玩,觉也睡得少,似乎把自己关进了无形的牢房里,将所有人都拒之千里之外。更可怕的是他的那双眼睛,时而呆滞,时而狂乱,时而凶恶,时而残忍……那不是一双正常人的眼睛,那是一双疯子的眼睛。 整个孤儿院里,除了闵院长有时会微笑着和他讲几句话和那个不计前嫌的泪儿会和他玩,没有人敢理会他。 泪儿在这个男孩身上也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温情和耐心,她像母亲一样包容他都有的随时会出现的狂躁和种种不近人情的发作,用自己稚嫩的爱心去温暖这块疯狂而荏弱的坚冰。 苦心终于得到了回报,男孩渐渐有了一丝生动的表情了,肯吃饭了,肯说话了,肯和大家一起玩了,肯笑了……只是他的情绪还不大稳定,有时会无缘无故地大哭大闹,大发脾气,连阿姨们都拿他束手无策。但只要他一看见泪儿,只要泪儿的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他就像狂性大发的猛兽听到了佛语纶音般,立刻安静下来,不再躁动。大家都说两个孩子注定今生有缘,可这个男孩到底什么来历呢?他的不羁的背后又有怎样神秘的背景身世呢?这就不得知晓了。大家只知道,他无限得依赖者泪儿,一时看不见她就大发脾气。只要泪儿来了,他就热切得注视着她,他视她如神只,如信仰,如生命支柱一样。如果哪天要将他和泪儿分开,那无疑于杀了他。 分开的那一天终于到了。 来的是一对泪眼婆娑的中年夫妇。 身后还跟着两个警察。 正和泪儿头碰头一起画画的男孩被身后那一声撕心裂肺的“云默”惊得如被雷电击中一般,那彷佛是来自前世的呼唤!他半晌动弹不得,默然良久,泪水缓缓地已满了眼眶,他终于,终于抬起了头…… 这对中年夫妇是云默的父母,国内着名的地质学家。 身后的警察是来处理一场重大的刑事案件的,此案的第一当事人便是不满十岁的云默。 云默的父母因工作关系长年在野外进行地质勘探,。便将幼子当成包袱一样到处寄存,这一寄存便是几个月,半年,甚至是一年之久。平时他们会按月寄来生活费,但这一次他们在新疆戈壁滩里发现了一座大金矿,这一好消息令地质学家夫妇大喜过望得意忘形,他们决定一苦行僧的精神对其进行深入研究,誓将牢底坐穿。他们完全沉浸在成功的喜悦和钻研的热忱中,却将千里之外的亲生儿子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这次将云默寄存到隔壁刘姓青年家。这个小刘是个单身小伙子,家中只有自己一个人,云默的到来倒也能给他派遣一些寂寞。可地质家夫妇一如戈壁深似海,这么久音信全无,一毛钱都不寄,小刘就颇有怨言了。难道人死了,那这个小累赘怎么办?丢给我养?小刘越想越气,无限怨毒全都发泄在云默身上。饿肚子,罚跪,打骂是家常便饭,不光如此,还让这么小的孩子包揽所有的家务活,晚上还得给他洗脚捏肩捶腿,稍有不逊,就鞭打针刺。可怜的小云默简直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了。 那一天小刘赌光了所有的工资,气哼哼地回到家捉着云默就是一顿毒打。打完以后气虽消了却又添了新愁:饭钱也输光了,家中已无米下锅了,这可怎么办?他眉头一皱,计上心头:让云默去偷钱!可这次这个逆来顺受的小家伙却没听他的话,死都不肯去,嘴里还尽是大道理。这可把他气坏了,一把把这苦命的“珂赛特”揪到床上,死死掐住了云默的脖子……正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的云默电光火石间想起了一个“脱身之法”,伸手摸到了床头柜里的剪子,对准小刘的后心狠狠地刺下去!小刘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六下……数不清多少下了,刚才还凶神恶煞般的壮汉转眼变成了死不瞑目的血葫芦。满屋满地都是血……血流出门了……楼道里全是血……受惊过度的云默疯狂地逃出了这个令他饱受折磨的血狱,慌不择路,茫茫尘世,又有何路可择? 云默是怎样流浪到孤儿院的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也许这就是选择性失忆,人通常对太不堪回首的往事都会选择遗忘。他年幼的心灵早已不堪重负,只记得耳畔总有无数个渺远的声音在萦绕:“疯子……疯子……” 警察们终于找出了这起重大刑事案件的真相——是正当防卫。父母亲的拥抱和哭泣丝毫没有令他动容,但他心里却深知一个事实:他要和“慈恩”,和泪儿分别了。 他的教养不允许他当众撒赖不走,他颇有礼貌地给闵院长,保育员和所有的伙伴们鞠了一躬,以表谢意。但他不敢看他们的脸,他禁止自己当众真情流露,他严厉地命令自己:不可以! 就在父母再三催促他上车时,他突然跑向人群,一把抱住了泪儿,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他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哭泣了,此时此刻,他要放纵,要爆发! 良久,云默在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泪儿,替她擦去了满脸的泪水,抽泣着将挂在脖子上的金锁取下,正面是一片云形图案,反面是一个“默”字。这是他百天时父母送给他的,也是这么多年来父母唯一送他的礼物。他珍重地把这片金锁戴在泪儿的脖子上,将嘴唇凑在泪儿的耳边喃喃低语:“等着我,十年之后,我回来娶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