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风急云低,背阴的屋檐上挂满了冰溜子,长短有致,像姑娘的刘海儿,间有摔落,嘎嘣脆响。
小多和红梅冲寒冒雪回到老家。天,黑透了。
老家停电,小多点亮了家传的油灯,火苗忽闪了一下,倏忽灭了。红梅说:“我来,你去他姥姥家把孩子们接来。”小多迟疑了一下说:“我这就去,你可别想不开呀。”黑暗中红梅似乎笑了一声,说:“怎么会呢?”小多又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话,转身出去。
岳父和他同村,来到岳父家,小舅子正喝酒。小舅子起身让他,小多说:“我不喝。”岳母问:“今天你们去县医院检查,红梅得的啥病?”小多嗫嚅道:“没事,医生给开点药,让来家吃。”小舅子说:“让俩孩子在这儿吧,你不喝酒,赶快回去照顾俺姐。”
回到家,小多唤:“红梅。”没人应声。小多急了:“红梅,红梅。”依然没人应声。小多慌了:“红梅红梅红梅……红梅呀,都怨我混,你可别想不开呀!”
有人从后面搂住他,小多反身紧紧搂住那人,说:“吓死我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样做人呀!”红梅说:“你说的可是实话。”小多说:“我说假话天打五雷轰!”红梅说:“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跟我离婚,保证、当真不会跟她结婚?”小多正要答话,手机响了。
红梅听小多说话。小多说:“……离了,今天刚办完手续……我不会说谎话,我是在老家……”
小多通话结束。小多说:“我跟她真的就一次,她说她怀孕了,要我跟你离婚,要不然的话,她要告我重婚罪。”红梅说:“你在省城读大学,是我在省城打工供养你。”小多说:“是。”红梅说:“咱也算自由恋爱,你追的我。”小多说:“是。”红梅说:“我要不是农村户口,你能儿女双全?”小多说:“是。”红梅说:“点灯。”
一灯荧荧,像一枚跳跃的黄豆。
红梅说:“我说……我不知道该说啥了。”小多说:“你别难过,你已经为我做出了力所能及的牺牲,今后我会好好报答你。”红梅说:“咱屋啥味?”小多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又响了。
红梅听小多说话。小多说:“……不回去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说得不假,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红梅插话道:“那是因为世界上的老鼠还没断子绝孙。”
小多关机。小多说:“她说她要找我们领导闹,断送我的政治生命。”
红梅说:“咱屋啥味?”小多醒醒鼻子,说闻不出来。红梅叹口气道:“留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你走吧。”小多固执道:“我不。”
红梅无话找话道:“现在东西都假,香油也没以前的香了,我往灯坛里倒的是香油。”小多再次醒醒鼻子说:“是香油。”红梅说:“你走吧,假就假吧,不关你的事,”小多说:“这么冷的天,你往外撵我?”红梅说:“咱俩人之间只有一张纸连着,撕破纸,还有啥话可说?”
小多看着灯苗子出神。小多自语道:“灯如豆。”红梅说:“是啊,灯如豆。以前你老嘀咕灯如豆,我不明白,现在我明白了,灯如豆,萤火之光,照人不亮,我都懂了。你走吧,以后想起来了,回来看看,你毕竟是孩子们的爹。”
小多无谓地固执道:“我不。”
两人男左女右坐在八仙桌两侧的太师椅上,中间隔着一盏灯,灯火影影绰绰,印在八仙桌里侧条几上掸筒里插的鸡毛掸上,鸡毛反射着金属般的光泽,冷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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