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阿吉的失意，小凡仅仅有所耳闻，但在他的心里却产生了不小的波澜。他这才意识到爱情并不总是甜蜜蜜的。然而君子好逑的心理仍然激励着他去尝试人生情感的第一步。
　　
　　终于机会来了。一个周日下午，上街去玩的同学很多，晚饭时候就没多少人在学校食堂吃饭。
　　
　　学校的学习氛围浓厚，不容学生有太多的松懈。勤奋、上进、不甘落后形成一种风气。平时里，图书馆常常爆满，校园一片宁静，校外更寻不到该校学生的踪迹。只有假日，才显得热闹一些，就像放风似的。
　　
　　小凡平日不爱逛街。他拿着饭盒进食堂的时候，一眼就瞧见小兰在排队买饭。他走了过去，排在小兰的后边。
　　
　　“小兰，在买饭？”他说了废话，人家不就在排队吗？不买饭干嘛！
　　
　　“嗯！你没上街玩儿去？”小兰反问了一句,没有直接回答他的废话。
　　
　　“没有！我不爱上街。”他也只答了一句，都不会多搭讪几句。
　　
　　......
　　
　　沉默了一会，小凡欲言又止，把想说的话吞了进去。食堂里有认识的同学，他开不出口。
　　
　　“小兰，你今天胃好些了吧？”又是一句废话，人家这两天胃好好的，其实小凡是所问非所想。
　　
　　“这两天好好的。”小兰笑了笑，以表谢意，她当然明白小凡的心思。小凡本来就不善言辞，见到她，更是口吃结巴。
　　
　　小凡好恨自己，骂自己无能，愧当男子汉。小凡在运动场上生龙活虎，长跑，羽毛球，游泳，体操，多个项目的系代表队，下午课后更是运动场上的常客，可是在个人感情上却是个懦夫。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缺了什么细胞，少了什么元素。但是他今天无论如何是不能错失机会的，他知道给他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买好了饭，小兰突然问了一句：“星期天你都不去哪儿玩玩儿？”
　　
　　也许说者有心，也许听者有意。这句话提醒了小凡，也振奋了他，鼓舞了他的勇气。“何不顺水推舟。”小凡想着。
　　
　　“晚上你有空吗？”小凡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今天勇气倍增，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说的话。“我们去海边坐坐。”他们学校就在海边。
　　
　　“好，好！”小兰连应了两声，她那句突然的问话开花结果了。
　　
　　“那就晚上七点半，行吗？”小凡声音很小，“我在大礼堂后边等你。”声音更小了，仅仅让小兰听见，偷鸡摸狗似的。
　　
　　“好，好！”又是连应两声。
　　
　　这就叫心心相印。
　　
　　小凡太兴奋了。心里太兴奋，脸上都飘起了红晕，行为可不能表现出来，更不能过分流露。
　　
　　好不容易挨到了七点。这点时间小凡太难熬了。他在宿舍里，从门口走到窗口，又从窗口走到门口，来来去去，悠悠晃晃，坐也不坐，站也不站，不知来回走了几趟，他都数不清，其实也就半个多小时，他都觉得像过了一个学期。幸好，同学都上街去了，尤其是阿吉。要不然，就要成为“情敌”阿吉的嘲讽笑柄。
　　
　　小凡修修边幅，穿着整齐，早15分钟走到大礼堂后边，选一处长满草丛的栏杆站着等小兰。
　　
　　小兰也提前5分钟来了。一般骄矜的女生在约会时总是姗姗来迟。小兰就不是这般女生。她的穿着，没有城里女孩常有的时尚装束。一身素色，洁白衬衣，浅蓝色裙子，像白云蓝天里飘来的仙女。只有发夹，带点粉红色。她梳着两条不长的辫子，跟平时没两样，大方，得体。倒是她额上的微拱的刘海，平时并没留着，现在配在她那鹅蛋形的脸上，今天在小凡看来，显得特别像画里的淑女，端庄，典雅。
　　
　　小凡心在躁动，眼在发亮，血流加剧，浑身暖融融。不知怎的，这时他反而不会手足无措。
　　
　　“在这里呢！”小凡向小兰打了个招呼，小凡觉得从未有过的兴奋，也伴着些微紧张，也许今天决心很大。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幽会，看小凡那神态似乎成败在此一举。
　　
　　小凡拍了拍石凳，掸了掸说：“就坐这儿吧！”两人并肩坐在一起，这还是第一次，两人还是有些拘束，尽管身后有灌木丛遮蔽。
　　
　　他们俩静静地坐着，小凡反复思量着想好的词儿。他认为应该像文学那样，得有个铺垫，总不能一开口就说我喜欢你。
　　
　　男生不会那么敏感。小凡还真不知道小兰对他们俩的关系是什么态度，该不会是自己单相思吧？把人家的大方当作爱慕，而且他们都未曾接触过。第一次开口就冒失地蹦出一句：“我喜欢你！”会不会吓着人家小兰。
　　
　　小凡毕竟是小凡，再怎么着也没有阿吉的一半胆量。他的脸皮太薄了，他担心第一次开口就被拒绝，那真是无地自容。他忽然想起阿吉的“遭遇”，就好像落败而逃的窘境就要落在他的身上。想了那么周全，临场就傻眼儿，已经什么时候了，还自己吓着自己。
　　
　　小凡越想脑子越是空白，越想越蹦不出词儿。他看着远方，没什么人影，只有树影婆娑，远处的宿舍楼里灯光一闪一烁，四周宁静，幽幽弥漫着。他不敢正视小兰，他又恢复往常那种羞怯的样子，刚才像是他人附身。他的决心和勇气也就五分钟的工夫，阿吉“落败”的阴影一直在笼罩着他，一直没有从他的脑子里抹去。
　　
　　今夜的月色真美！梳子形的月亮，既不大放光明，又不昏暗蒙蒙。不远处，碧波粼粼，涛声阵阵。夜间，海浪显得温和多了。和风习习，驱走白天的闷热。今晚一切都那么温馨、平和，很有浪漫气息，就好像上天为他们俩着意安排。然而，不争气的小凡，看来要辜负月老了。
　　
　　小凡一直低头不语，偶尔也抬头看了小兰一眼。
　　
　　小兰却一直微笑着。她的嘴角、眼神，以及整个神态似乎在告诉小凡说：“我知道你喜欢我，要说什么你就说吧，我等着呢！”但她只说：“你要说什么呢？”
　　
　　小兰没说倒好，一说小凡更慌了。
　　
　　“没......没，没什么事......我只是约你出来看看月亮，看看大海。今晚的月色真美！”
　　
　　“哦！今晚的月色真美。月亮照在海面上，很有诗意。”小兰很善解人意。为了消除小凡的尴尬，她提议说：“我们散散步吧？”
　　
　　于是，他们俩默默地走着走着。一路上只说了“月下海景很美”之类的无关紧要的话。一双影子越走越短，不觉间，他们已走到月亮升到天上的正中央，小凡仍然只会说不着边际的废话。浪费了美好的时光，也浪费了美好的月色。
　　
　　校园里越来越静了，散步的人们也越来越稀少了。天色已晚，他们还是这样默默地走，在离宿舍区不远处停了下来。小凡不敢让同学看到他和小兰在一起。
　　
　　“让同学看到，他们要取笑我的。”小凡不自在地说。“好！”小兰笑了笑。他们俩互道再见，回到各自的宿舍去。
　　
　　小凡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走回宿舍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同学问他去哪里玩。
　　
　　今夜，他第一次失眠了。
　　
　　五
　　
　　打从那一次海边赏月之后，小凡就他那性格，再也找不到机会约小兰幽会了。
　　
　　到了下学期，班级的小组真的调整了。小凡和小兰分在不同的小组，班级很大，碰面的机会非常之少。
　　
　　小凡为自己的性格感到十分无奈。他也觉得自己挺窝囊，也常常自我打趣：“没辙儿！天生的，爹妈给的！”
　　
　　有一回，小凡不知不觉地往图书馆方向走去。这时候，正值午睡过后，图书馆里座无虚席。这段时间正是图书馆里借书读书的高峰。
　　
　　“小凡！”听出是小兰的叫声，他很是激动。小凡循着声音扭过头去，看到在图书馆的侧门，阿吉正站在小兰的旁边，靠得很近，比手划脚地不知在说什么，他的心一下子就凉了下来，双手冰冰的。
　　
　　他有些吃惊，阿吉真的不甘落败，还不死心，仍然在打小兰的主意，正应验了阿维的话。
　　
　　他很是懊恼，也十分悔悟，心烦意乱。不知是为阿吉的锲而不舍表示忌意，还是为阿吉的死纠烂缠产生醋意。他心乱如麻，在生自己的气。正丧气间，忽听得阿吉也在向他招呼：“小凡，去图书馆呢？”小凡听得出阿吉的问话很机械，毫无表情，就像预先设计好的程序，字字如机器般冰冷，让小凡不觉打了个寒噤，很不舒服。
　　
　　“哦！哦！”小凡真有些气不过。心想阿吉你脸皮好厚，小兰都已拒绝，你还死赖着。小凡很想数落阿吉几句，他自认为自身条件比阿吉强得多。他就不懂得，这点阿吉就是比他能。但是这等情事跟他有些干系，他反张不开口，只有干瞪眼，直憋气。
　　
　　阿吉还在穷追不舍，小凡也略有所闻，但总不相信小兰会对阿吉会有好感，而且小兰不是已经拒绝了他吗？可是眼前的现实明摆着，阿吉仍然攻势不减，小凡真的服了阿吉。
　　
　　在男女交往上腼腆的他，现在不能不承认腼腆使他处于劣势，其他的优势都会被腼腆掩盖得消失殆尽。
　　
　　小凡越想越觉得自己也许过于矜持，腼腆不能成为理由。自己都没向小兰表示过爱意，难道还要女生求你不成？“主动，主动，小凡呀小凡，主动才是你挽回当前劣势的最有效方式。”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回响着，像是阿维的声音，但他周围不见有人。可是他又想：也许小兰已经变了，也许并不算变，本来他就没有向小兰表白过什么，小兰更没答应过他什么。
　　
　　小凡很想把眼前所见当成一种误会，可是看到他们俩“交头接耳”那种“亲热”劲儿，他心里很不舒服。说来他没有任何权力埋怨小兰，他们俩并没有确定什么关系，再说，小兰和阿吉也只是路上邂逅交谈而已，并无任何亲热举动，他认为的“交头接耳”只是他所见的角度而已，纯粹是他的一种主观感觉。人家还未跟他好上，他的大男子主义就在脑子里泛滥，多小的气量！这样有谁还敢跟他谈上恋爱对上相？
　　
　　这时候，小凡正处于窘境，不想见到他们俩在一起。小凡快步走上图书馆的大门台阶，还边走边落下一句话：“人多，我要赶去占位置，你们继续聊，我先走了。”
　　
　　“小凡！你等等，我跟你说！”小凡听到身后传来小兰急迫的声音，有点变调，但是他越走越快。
　　
　　小凡也知道，小兰平时挺大方，但是他看到他们俩那样近乎，心里很不是滋味，很难接受。小凡不得不承认他心中有她，尽管在他人面前他总是矢口否认。他第一次感觉到爱也是会酸酸苦苦的，不像小说里说的总是那么甜甜蜜蜜。
　　
　　进了图书馆，还好，一个角落还有座位，他赶紧占了上去。借了一本文学理论书籍，也随手拿了一本知识类杂志翻翻。此刻杂志内许多猎奇怪诞仍然吸引不了他。要是在平时，杂志里的稀奇古怪，常常使他按捺不住，窃窃而笑，惹得旁人向他嘘嘘不停。图书馆里是禁止喧哗和笑声。
　　
　　小凡心不在焉地干坐着。眼看着书，心里却在反复地说，“不可能吧？不会的。怎么会呢？”他不断地在安慰自己。
　　
　　“小凡，呆呆地坐着，怎么啦？”什么时候阿维坐到了他的旁边，他都没觉察。
　　
　　“没，没什么！”他晃过来了。
　　
　　他们俩没再做声。阿维观察者小凡的神态，他前前后后进行着演绎、归纳，终于得出了一个明晰的结论：这小子失恋了。
　　
　　“小凡，莫非你停滞不前，没有进展？”阿维挑起话题。
　　
　　“什么呀！”小凡有些气恼，“哪壶不开提哪壶！”
　　
　　“说的也是。但我还是要提提不开的壶。”阿维又逗逗小凡，“煮熟的鸡蛋飞了？”他在小凡心目中还是有威信，他知道小凡在他面前不会惹怒的，小凡一直很感激他无意中的牵线。
　　
　　“你还是要提没开的壶。”小凡发出怨声，“鸡蛋还半生熟，就飞了。”
　　
　　“你就再捡回来，继续煮呗！”阿维觉得并非难题，他也有过同样的经历。那是在高中时代，早熟的阿维已经把鸡蛋一遍又一遍地捡回来，把它煮透了，再也飞不起来。
　　
　　“说得轻巧，我哪儿有你那本事，你可是情场高手。你还不知道我的性格？”
　　
　　“你呀！臭性格，也该改一改了，酸腐酸腐，还当宝贝呢！否则少林寺正等着你去呢！”
　　
　　“去你的！”小凡努一努嘴，“激我，是不是？”
　　
　　“不是！是泼冷水！”阿维说了气话，“你呀，朽木不可雕也！你有一半阿吉的攻势就够了。”
　　
　　“没想到，阿吉他怎么......”
　　
　　“他怎么啦？！”阿维打断小凡的话，“公平竞争嘛！小兰又不是你老婆！”
　　
　　“哎哎！你小声点儿。”小凡忙用手堵阿维的嘴。
　　
　　“去去！”阿维推开他的手，“我要写作业去了，你好自为之吧！”
　　
　　这之后，阿吉的“攻势”更加凌厉，丝毫没有让小兰喘息和思考的机会。他那巧嘴簧舌，能够把黑说成白，把鬼说成神。善良而有点脆弱的小兰阻挡不住，终于被他征服。
　　
　　大四那一年，毕业班了，学校的管理也比较松懈。在寒假期间，阿吉带着小兰回他家见父母。回校后，阿吉放出风声说，小兰在他家里跟他同睡一张床。言外之意是告诉他人，小兰已经是他的人了，谁就不要再打小兰的主意。
　　
　　后来小兰听到传言以后，跟阿吉大吵了一顿。小兰这时才看透阿吉，觉得他不是她托付终身之人，毅然决然地离他而去。
　　
　　了解小兰为人的人，包括小凡都相信小兰，认为此传言纯属捏造，不可信。然而这种事是无法辩解的，否则只能越描越黑。
　　
　　小凡后来在校内见过小兰两三次，但她都避而远之，小兰消瘦多了。
　　
　　小兰的要好女友曾劝过小兰，跟小凡解释清楚，但都被小兰婉言谢绝。她说：“我如果这样做会伤了小凡的心。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谣言传得跟真的一样，这时我再去找他，不是为难他，让他难堪吗？......还是让他永远珍藏着我和他相处时的纯真和美好的记忆吧！”
　　
　　小兰的这一番话，还是在大学毕业各奔东西以后，她的一位要好的女友告诉小凡的。当时小凡听完以后，脑子轰的一响，眼前模模糊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六
　　
　　毕业后，各奔东西，但是大多数同学还是分配在省内，散布在各个城市。同学之间虽然联络不多，但是来去也会有所听闻。
　　
　　小凡分配到一所新办的职校任教。他后来听说小兰在省城的一所中学教书；后来又听说她同一位远房表哥结了婚，生了个女儿；再后来听说她的家庭还是和睦的，但是胃病时有发作。为伊消得人憔悴，显老多了。
　　
　　小凡有时也会去省城出差。他不想直接去探访小兰。一来他也不知她的住处，二来他的想法是复杂的。他只希望能在街上偶遇。他并不想去叙旧，只是想关心一下她的胃病怎样，日子过得如何。问候几声，祝福几句，仅此而已。
　　
　　然而，省城人海茫茫，熙熙攘攘，哪会有机会巧遇？上天又不像影视导演那样，巧于安排，精于构思。
　　
　　小凡每次都抱着希望而去，而每次都怀着失望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