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敏:军马传奇
时间:2012-02-27 15:19来源:半壁江原创中文网 作者:杨晓敏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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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马拉雅山脉和冈底斯山脉拔地而起,宛如一双正待合拢的巨形手掌,突兀地凝固定格。从巨掌的指缝里,钻出一枚玲珑的马头,大口地喷吐出清澈的泉水,任其向下流去。天河雅鲁藏布江的上游,人们叫它马泉河。 哨所刘指导员给我备好一匹枣红色军马,陪同我采访的
喜马拉雅山脉和冈底斯山脉拔地而起,宛如一双正待合拢的巨形手掌,突兀地凝固定格。从巨掌的指缝里,钻出一枚玲珑的马头,大口地喷吐出清澈的泉水,任其向下流去。“天河”雅鲁藏布江的上游,人们叫它马泉河。
哨所刘指导员给我备好一匹枣红色军马,陪同我采访的团宣传股陈干事怂恿我骑上去。我们三人策马驰向马泉河谷。他俩在马上给我分别讲起关于哨所的军马和骑手的故事——
“早些年,哨所常执行边境剿匪任务。翻山越岭,军马是部队作战的主要机动力量。当时哨所有一匹雄壮无比的‘大洋马’。它性子暴烈,行军途中决不允许别的马进入它的视野,否则便会旋风般地追上去,又踢又咬,直到那匹马逃开为止。大洋马还是个‘骚货’,见不得母马,要是嗅出哪匹母马发情,骑手恐怕连跳下马背都来不及,便会摊上倒霉的事。团里的侦察股刘股长,非常欣赏大洋马的灵性,决心驯服它。那次,刘股长悄悄迂回接近,蓦地抓鬃上马,人与马展开一场决斗。大洋马左盘右旋,上腾下蹿,见甩不掉骑技高超的骑手,恼羞成怒,竟发疯似的向一片断崖卷去。这是意志与胆识的拼搏较量。刘股长的嘴角抽搐着,掠过一丝轻蔑,索性回手一拍,反而催马向前方冲去。就在临近深渊的刹那间,大洋马遽然前蹄腾空,尔后来了个180°的慢镜头大转身,雄赳赳伫立草原,引颈嘶鸣。大洋马被征服了,从此与刘股长结成生死战友……”
“十多年后,哨所又分来一名骑兵排长,曾经骑在你今天骑的这匹枣红马上,身挎钢枪,率领全排在雪线上巡逻查桩。他非常渴望像前辈那样纵马驰骋。可惜他死了。你是从机关来的,一定会记得军区曾作出的决定,号召驻藏部队向献身边防建设事业的好干部鄢友同志学习。他是陆军学校的毕业生。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一直为自己没能战死马背却病倒床榻懊悔不已。告诉你,鄢排长是被一名叫‘吴老兵’的战士教会骑马的。老战士在外单位当驾驶员时,因偷东西受了处分,被下放到偏僻的哨所来‘锻炼’。他瞧不起这个入伍年限短、年龄比自己小、身高只有一米六二的新排长。他教鄢排长骑马时不停地训斥:‘对你说身板儿稍向前倾,两腿夹紧,只能用脚尖踩在镫里,你啷个没有一点儿记性?刚才把你龟儿拖得身上瓜稀稀的心里安逸是不是?马转圈不走?你是干什么吃的?还不拉紧嚼口!对啦,马头起来才能目视前方不打前跌。’老战士训练排长好像是给新兵上课。军马欺负胆小的人,随便耍个小花招,不是把鄢排长从马脖子上抖下来,就是从马屁股上掀下去。不知是鄢排长的犟劲感动了军马,还是吴老兵终于教了真本事,一个星期过去,枣红马灵性一通,乖乖成为新排长的坐骑。只要他一背上枪,枣红马就知道要出发,便摇头摆尾地跑来……”
“有一次刘股长在执行侦察任务时,与一群叛匪遭遇。他首先拍马跃上山坡,占领有利地形,开枪还击。在鏖战中他身中五弹跌下马背,昏迷过去。大洋马不停地用舌头舔他的脸,用嘴拱他的脖颈,见他醒来便将前腿跪下,让他伏身马背。就在叛匪嗥叫着爬上山坡的瞬间,大洋马刷地跳起,从山背钻进去,叛匪目瞪口呆地看着它驰出袭击圈,没入远方。三个多小时后,大汗淋漓的军马星夜奔到我军后方医院,用铁蹄踢开值班室的门,才口吐白沫躺倒。兽医从它身上取出与刘股长同样多的弹丸。几年后刘股长当上团参谋长,仍每天坚持把军马洗刷干净,清早牵着马儿溜达一会儿。即便在最艰苦的剿匪年月,他身上哪怕有一块干粮,也要和军马分吃……”
“鄢排长和吴老兵从此成为好朋友。后来吴老兵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入了党,还当上班长。鄢排长患病后相继在团卫生队、藏南某野战医院、军区总医院、成都某医院治疗,然而他平静地死去时,只能默默地躺在洁白的床榻上。他活着的时候曾带出一个先进排。巡逻、训练、施工等,骑兵排都以旋风般的速度成为全连的火车头。鄢排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一直在轻声呼唤枣红马的名字……”
“在宣布刘参谋长转业的同一天,也宣布了大洋马退出现役。分别那天,人马四目相对,珠泪涟涟……”
“高原缺氧的恶劣环境像一条毒蛇,无时无刻不在吞噬人的肌体。鄢排长的病来得太突然了。你知道,边防战士把土房子叫‘干打垒’。这种房子低矮狭窄,不采光,室内寒冷,光线昏暗,逢下雪落霰,屋顶上的泥土变得松软,屋漏床湿。直到总后首长驱车到该团视察时,才对此锁上眉头。骑兵排的采石任务进展顺利,鄢排长的腹部却开始由隐隐作痛到剧烈阵痛,抡起大锤就会头昏眼花。那天他终于坚持不住,晕倒在采石场上。团首长逼他到卫生队检查,王医生摸过他的右上腹后,脸色变了……他患的是淋巴癌,已到晚期……”
斗转星移,刘股长当年在雪山草原横枪跃马的英姿和大洋马的故事,一代代流传下来,成为哨所传统教育的话题。今天的哨所,依然离不开这些‘无言战友’。一到冬季,大雪掩埋了道路,送急件,转移重病号、巡逻查桩,都要靠军马劳作……
鄢友同志只活了二十二个春秋。
我骑着马,独自沿着宽阔而干涸的河床逆流直上。吴老兵是血性男儿,几年来一直感激排长的“知遇”之恩,听说排长在内地死去的消息泣不成声。他在河谷上用乱石垒起一座小坟,把排长的照片埋在里面,借以拜祭死者的亡魂。
恍惚中,我觉得那是一个清明节。风雪刚刚歇息。一名满脸悲怆的军人踩着没膝深的积雪,牵着枣红马来到坟前。他先用手拍起一座雪碑,在群山莽原里赢得一个小小的位置;然后伸出通红的手指,在雪碑上写着“骑兵排长鄢友烈士之墓”几个字;再放上一个用画报纸剪成的小花圈。
纸钱飞舞。脱帽致哀。
“排长——”
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和枣红马的嘶鸣在雪线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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