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复做着投掷钢针的动作。
客房的装饰是欧式风格。壁炉虽然不再点火,但还是让初春的寒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没有穿从英国带回来的那套西装,回国后,他更喜欢穿软质料的中式长衫。客房的租金由金先生支付,金先生开一间西医诊所,就在他租住的客房对面。金先生经常戴着一副金丝边圆镜片的眼镜来拜访,金先生很客气,每次登门拜访都会提前打电话过来,问他可不可以打扰。金先生的客气让他很不适应,心里觉得应该随便亲切的人突然以这样客气生分的方式和自己交往,生平还是头一次遇到。
沉默了一整个上午的电话午饭前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是金先生。
午餐我会替您点好,十分钟后让人送到您房间。饭后,我可不可以去拜访?金先生还是老一套。
我恭候先生,您随时可以屈驾光临。他也客客气气地表示欢迎。
祝您午餐愉快。金先生继续和他客套。
谢谢先生。他等着金先生挂断电话。
电话突然就断了。他简单收拾一下房间,点了一支进口雪茄,坐在沙发上,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只有金先生用暗号才能敲开的门。
没有人来送饭,金先生也没有来拜访。
已经是午后三时,洪亮厚重的钟声敲响了他心中的不安。
他打电话给诊所。长时间的忙音好像预示着什么。
他放下电话,穿着长衫在房间里来回踱着。
前一天傍晚,金先生登门拜访。他和金先生第一次提到“白马”,这是一个代号,一个心狠手辣行踪不定的国民党军统特务的代号。“白马”暗杀过许多从海外归国的革命志士,暗杀手段极其残忍。他受海外革命团体派遣,回国调查“白马”的情况并伺机除掉这个毒瘤。金先生是他回国后的联络人,他在国内的活动除安全一项外,其余均由金先生提供保障。金先生登门拜访每次都要化妆,除了金丝边圆镜片眼镜外,还要易容,所以虽然和金先生见过几次面,但金先生的本来面目如何,他毫无印象。他从来没有到金先生的诊所去过,他是秘密回国,但根据以往的经验,“白马”会在很短的时间获得情报并实施暗杀行动。所以,他只需守株待兔,等着和“白马”展开生死决斗。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金先生那边一直没有再打电话过来,他也没有再打过去,刚才自己一时疏忽,拨通了诊所的电话,很可能因为这个没有接听的电话,他和“白马”的生死决斗会提前上演。
门被敲响了。他停下脚步,屏住呼吸,聆听着敲门声。
里面有人吗?是一个娇里娇气的女人的声音。
他没有吭声,站在原地不动。
敲门声停止了。长时间的寂静。
他又开始不停地踱步,不时看一眼好像睡着了的电话。
突然电话响了起来,急促的铃声就像紧密的枪声。
他犹豫片刻,拿起电话。
是我。金先生的声音。出了一点意外,不过警报已经解除。不吃午餐,晚餐会更丰盛。金先生开了一个玩笑,我这就亲自给你送过去。
窗外,暮色已浓。他放下电话,长长出了一口气。
十分钟后,金先生提着食屉出现在他面前。金丝边圆镜片眼镜后面是安静平和的眼神。
晚餐果然丰盛,西式牛排、蔬菜沙拉、中式面点外加一道番茄鸡蛋汤。
他风卷残云,大快朵颐。金先生一直微笑着,直到看他喝完最后一滴汤。
他用长衫肥大的袖口揩了揩嘴角。
金先生突然变魔术一样用一支银白色的手枪对准他的额头。
你这是干什么?他愕然问金先生。
“白马非马”,西学中不知道有没有这样古怪的命题。金先生的眼神变得凶狠起来。
原来你就是“白马”!他大惊失色。
我是不是“白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接下来的命运。金先生冷冷地说,两条路:活或者死。想活,就和我回总部;想死,我保证你会死得很惨。除了吃枪子儿,我还在你喝掉的汤里放了两枚钢针,现在你应该有感觉了。
他猛地挥动衣袖,金先生手里的枪突然掉落。针扎一样的疼痛迅速传遍全身。
你?金先生被没有预料到的情况惊呆了。
“白马”先生,如果你在汤里放两枚图钉我或许会喝下去,可你偏偏放的是钢针,我对钢针太敏感了。他用脚把那把银色的手枪踢到沙发下面。
为……为什么?金先生疼得呲牙咧嘴。
我家祖传飞针绝技,只要是针,我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能把它过滤出来。看来,“白马非马”并不是一个古怪的命题,古怪的是命运。他说完,紧接着挥动衣袖,另一枚钢针无形地插入了金先生的咽喉。
金先生哼都没哼一声,就气绝身亡。
他脱下长衫,换上那身笔挺的西装。
门再次被敲响。他迅速躲在门后,把门慢慢打开。
金先生,今晚你得付双倍的价钱。一个娇里娇气的女人的声音飘在屋里。
他闪身出门,像一阵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