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华和他的舅子们从外地劳务市场被招募来修堡坎。他们对老板一无所知,只知道他姓任。100元一天,任老板大大方方给他们承诺报酬。这伙农民工高高兴兴跟着他,颠簸了几个小时的面包车来到江边。他们睡工棚吃野餐,天亮就干活,日落就睡觉,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而堡坎却天天长高起来,敏华他们的报酬也日渐增多,搬着指头喜滋滋一算,每人快八千。
一天,敏华问材料员:“咋还不发工资?”
材料员解释:“老板说,合同规定工程完工再付款,所以工资也要等。”
“好吧好吧,反正现在也不急着用钱,就当老板帮我们存着吧。”敏华他们想得开,每天照样亡命干活,照样亡命攒钱。
工程快收尾了,包工头急急忙忙来了趟,说他正在找业主要钱,估计工资马上发放。
晚风吹拂河谷,众人的欢笑漫过山腰。这天他们一边吃回锅肉,一边开玩笑。
“二哥,你是不是想二嫂了?咋晚翻来覆去烙大饼。”敏华嬉笑着问。
“想个屁。我是想家中的那两个娃娃。老大该上学了,老二该走路了。”敏华的二舅子转头望了望老家的方向,说道。
“是啊,已经离家四个月了,也该栽秧了。”大舅子也感叹。
工程终于完工,但包工头却销声匿迹了。材料员联系了几次,终无消息,小伙子哭丧着脸告诉这帮人,他是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年前刚被招聘,也不清楚老板是何方神圣。“那咋办呢?”这伙人着急地问他。“这样吧,我出去找找,你们再等等。”小伙子说道。
三天过去了,包工头和材料员未露身影,敏华他们的脸上愁云更密。一周过去了,包工头和材料员还是不见来。这帮人赤眼黑脸,破口大骂。好几天,他们都无奈地坐在用汗水和辛酸凝成的水泥石头堡坎上,望着火红的攀枝花久久发呆。
“回去吧,哥,我们无钱无粮无电话,人生地不熟,又没有那杂种的信息,呆在这里也不是长法。”敏华沙哑着嗓子,劝大舅子。
“再闯见那鬼儿子,我要杀了他。”大舅子看了弟兄伙一眼,终于站起身来,爆喝一声,拿起洋铲,一铲把工棚的一根柱子砍断。
他们把剩下的大米煮了一锅,无滋无味素吃了一餐,然后扛着钢钎、十字镐、洋铲和大锤,带着悲愤,顺着雅砻江,心灰意懒踏上了回家之路。
路上他们一言不发,从早上走到下午,来到二滩。巍峨的大坝,青翠的江水,“高价看风景啊!”敏华禁不住发感叹。他们穿过一条遂洞,来到一家副食品小店,翻遍口袋,七个人凑了四元钱,买了一袋饼干,一人分了几块,沿着公路边走边咽。
夜幕已经降临,几只夜鹰悄悄飞过头顶。快一天了,他们离车站似乎还在遥远。悲怆、饥饿和远程,还有肩上沉重的工具,在折磨着这帮打工者的身心。他们几乎已经没有力气来恨奸商了,剩下的精力,需要留给回家的脚掌。
路边突然出现了一块玉米地,让这伙人喜出望外。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跳进地里就开始搬玉米棒。汪汪,地里突然射出一条花狗,对着他们叫喊。“干啥干啥?”跟着地中就冒出个人来。原来是主人家正在收青玉米棒。“造孽啊,遭雷打的奸商!”大哥听其遭遇,大骂了一声。
“唉,搬吧,搬吧,”大哥说。他们在路边找了点干柴,生火烤起来。“是甜玉米,真甜啊!"敏华和他的兄弟们热泪盈眶。
夤夜,这伙人终于来到火车站。
腰无分文不让上车,他们被挡在站口外。“去去去,混票的人,少来这一套。”检票员对他们吼道。
活人不会被尿憋死。半小时后,他们商定:让敏华扒货车回老家,带路费回来。
乘着夜色,敏华成功偷爬上了一列货车,卷缩在运煤车厢里。火车飞驰,大风扬尘,车厢里乌烟瘴气。敏华赶紧脱下T恤罩住脑袋,护住鼻孔。
四个小时后,运煤车到站。车停了,敏华从车上爬下来,刚想穿过料场,脚下不小心踩翻一个煤矸石,弄出声响。看护料场的一条大狼狗突然朝他扑来。咬脚杆,撕裤子,直至把他逼进河里。
天亮了,路上行驶着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车辆,但没有一辆车愿意搭他。敏华好不容易容易拦下一辆,司机瞅瞅站在门外衣衫褴褛的他,一踩油门开走了。敏华仿佛听见司机嘀咕了一句:逃犯,我敢搭你啊?
敏华那个泪花啊,硬是从眼中生生吞回肚里。回家还有十五公里,他抬头咬牙,徒步回家。
中午,敏华筋疲力尽走到一家路边饭店,准备讨口水喝。
他透过窗户,往屋内一望,禁不住怒火万丈,抄起门口的扁担,一个健步冲进屋中,照着一个正在埋头喝小酒吃卤肉的男人的后背,啪啪就是两下。
哎呦呦,打懵了的男人跳起来吼道:你,你,干啥打我?
敏华血红着眼,继续舞着扁担,“干吗不打你?龟儿任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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