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大李的时候,他正在喝粥,隔着院墙都能听到他“悉悉索索”地声音。我在门外喊,大李,大李。门就开了,大李捧着个大瓷碗站在我面前。 我问大李,李头那边有没有消息?大李说没有。然后就继续低头喝粥。他的嘴特别大,在碗边来回唆着,简直就是一道奇观。半饷,停下动作对我说,李头来电话说今年建筑这行不景气,活难接,怎么说也要等到2月份。我没吱声,看着大李继续唆粥。 从初五到现在,一直在等,包早已捆扎好,像豆干似的塞在床下。往年都是年初五的时候和家人吃个团圆饭,初六启程。可今年都过了元宵节了,那头还没动静。大李说,对眼也跑来七八趟了,问这事。 一连几天,我都跑大李家询问李头那里的情况。大李说,再等等。然后我便推车回家,有时是中午去的,明知道结果还是一样,到了晚上还是按耐不住地再去问问。有好几个晚上我从大李家往回走,感觉黑暗像棉团一样压在我的身上,远处偶然传来一两声爆竹响,像从水底发出的。不知谁家圈里的猪不合时宜地叫着,奥啰奥啰地,一副饱汉不知饿汉饥的懒散。其实我特别喜欢呆在家里,和爹妈一起的日子,心里无需担忧。然而生活就是这样,永远不会给你向往的那个结果。我常常梦见自己站在一堆钢筋里,费力地绑扎着,我不停地弯,捆,然而永没尽头,当我欲坐下喘口气的时候,转身又看见钢筋像山似的堆了过来。 二月初二,我又按耐不住去找大李,希望能听到点像春芽一样的喜讯。大李告诉我说还没消息。于是低着头,把身子倚在门框上。门两边的对联鲜红鲜红的,写着大大的“家处黄金地,人在富裕中”,可笑之极。 晚上二呆和老五也来了,低着脑袋在院子里咯吱咯吱地踩着雪。我说,别踩了,烦死人了。然后转身问大李咋办?这样干耗着也不是事。大李朝里屋努了一下嘴,使了一下眼色小声说,走,到门外说去。 乡村的冬天总是风吼吼的,天空很亮,和地面一样的凉白。雪一会儿就从树上掉下来一团,嗖地一声。大李说,要不这样吧,咱还是先到城里去,在家等着心焦,家里的人看着也替咱着急。 老五应着,说也只能这样了。然后又是一阵沉默,大家都缩着脖子,跺着脚上的雪,热气一团一团地从嘴里呼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我们一伙就踏上了火车。临走的时候,大李娘宽慰我们说,好歹还是接着活干了,少干了一月半月的,也没什么说项。大家相互看了一眼,没敢搭话。 我们就这样想候鸟似的又离开了家乡,一排排低矮的茅房向身后跑去,火车载着我们奔向前方。火车与铁轨的撞击声,在心底轰轰作响,突然我开始感怀一切,火车内的一切都是静止的,我们似乎感觉不到自己在向前进,但这个巨大的猛兽却载着我们奔向一个终点,人生的终点。在自己的人生坐标上,我们每天死一点。 想起曾经听到过的一句话,人生可以归结为一种简单的选择:不是忙着活,就是忙着死。而我们,仍在死亡面前积极地选择忙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