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考大学考了五年也没有考上,香草就长成一个大闺女了。学校把香草养得象春天的草一样水灵,修长,丰美了。
香草一回家,说媒的就围住了家门。
香草学没考上,却把眼光学讲究了,说的几个她都是一眼就否定了人家。香草说第一眼看不上的决不跟他见第二次。香草很自信自己的感觉。
香草已经二十三了。香草能说会道。她爸和她妈知道说不住她,就搬香草那些结了婚的同学来说香草。
香草就对那些同学说,再过三年,谁要还觉得婚姻仍然甜甜蜜蜜,谁再来劝我。
香草有一个姐,香草和她姐的关系很好。有一天,香草她姐把自己的男朋友领回了家。
从这一天开始,香草她姐发觉香草一下变得别扭了。香草忽然不再亲亲热热嘻嘻哈哈地和姐说知心话了。在姐面前,香草老象在掩饰什么,忍让什么。香草常常一个人呆在一个什么地方发怔。灵牙利齿的香草一下变得沉静了。
香草她姐不知道怎么了。香草她姐猜了好几种可能。
到了年底,香草她姐就出嫁了。
香草她姐一走,香草就把家里地里的活接了过来。香草忽然变得勤快了,干了这干那。香草一本一本往家里买书,她那干净整洁的小屋里摆满了书。一干完活儿香草就钻进小屋看书。香草不叫自己闲一会儿。
香草的皮肤不再那么白了。香草变得健健美美,结结实实。
隔不了几天,香草就忍不住非常想去姐家。可一到姐家,香草就变得非常厉害。厉害姐姐,厉害姐夫,说不得碰不得。
香草不叫姐姐和姐夫问她的事。香草更受不了姐夫那种对妹妹关心的样。
每一回去姐家,夜里香草都不在姐家睡,而是去姐村里的一个同学家。香草先是说嫌姐家砖墙水泥顶的房子冬天冷夏天热,后来说嫌姐的孩子夜里聒吵。
小孩刚会走,香草她姐就病倒了。先头疼,慢慢头就肿了起来。
香草她姐头里长了个瘤,而且长的地方很危险。要手术,又危险又昂贵,还可能留下可怕的后遗症。香草她姐的头肿得象个斗。
香草就隔三叉五地去姐家照顾姐。这一下香草不再厉害姐了,可她仍然厉害姐夫。嫌他做的饭不合姐的口味,嫌他不会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香草反客为主,倒象是这个家的主妇。香草也不再到同学家去睡了,香草就非得叫那个同学跟她来姐家陪她睡。
瞧着病中的姐姐,香草惊惧地发觉自己竟然时不时对姐生出她认为罪该万死的念头。香草因此无比地害怕自己,憎恨自己。每回那念头一冒出,香草就马上撵走它。然而香草控制不住自己,那念头太顽固了,一次又一次在香草心中闪现。
香草就拼命惩罚自己,一刻不停地给姐家干活,直到胳膊腿抬不起来。
一天早上,太阳刚出来,香草她姐终于不行了。
姐脖子一软,香草心里有个什么滞淤的东西一下落了下去,觉出奇异的轻松。香草马上用指甲悄悄切住了自己裙底下的大腿,暗暗地狠狠地用了很大的劲。香草忽然想到自己应该哭,可是她居然哭不出来。香草觉得自己是必须哭的——姐对自己那样好,姐和姐夫那样好,姐的孩子那样小。可香草还是不能哭出来,香草觉得此刻自己管不住自己了。
香草想自己竟这样狠心,就更加死命地切自己裙底下的大腿。香草把自己白皙的腿上切出了血。
这天夜里,香草哭了半夜,哭得透彻心腑。但香草不是哭姐姐,香草是哭她自己。
香草她姐一死,就有人跟香草她妈她爸说,叫香草续给姐夫。小叔子娶了嫂子,小姨子嫁给姐夫是不新鲜的。
香草她妈她爸知道香草和姐姐姐夫对脾气,就也有了这意思。。但他们有些怕香草,便托香草她姐村里香草那个同学跟香草说。
那同学就跟香草说了。香草脸红了红,香草好大会儿没吭声。然后香草说,姐那样好,姐的孩子那样可怜!香草说叫我想一段时间。
接下来,香草一次又一次推脱说要再想想。每推脱一回,夜里香草就无声地哭一次,每回都把半个枕头哭得湿湿的。
香草再去姐夫家,总是和她妈一起去。香草从来不在姐夫那儿住下。
香草推了九回推了大半年,终于不情愿地答应了。
嫁过去的头一天,香草去了姐的坟。虽然她知道姐的死不怨自己,但香草觉得还是不能原谅自己。尽管她仍然不能确定自己哪些地方不可原谅。
姐姐的坟头上摆着一些新鲜供品,香草便知道那一定是姐夫刚也来过了。
香草静静地在姐的坟边坐了整整一上午。傍晌午的时候,香草起来拾了一堆土坷垃小石块,铺到了姐的坟头。然后,香草跪了上去。
香草跪了整整一下午。香草把自己膝盖上跪出了血。最后,香草好大会儿不能站起来。
典礼那天夜里,姐夫瞧见了香草膝盖上的伤痕。香草就对姐夫说出了一切。香草把自己的几本日记放到了姐夫面前。
日记上异常详细地记下了从香草第一眼看见姐夫以后的漫长岁月。香草说,从第一眼开始,她就无论如何摆脱不掉他那带着沉郁和关切的目光了。有好几篇日记被泪水洇得模模糊糊。
这个夜里,香草在姐夫怀里淋漓尽致、痛痛快快地哭了大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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