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摇曳，红日西去。一抹夕阳里，几个身着粗布衣衫的小男孩，头戴柳枝圈帽，或骑或坐于油亮滚圆的牛背上，有的唱着歌谣，有的嬉笑打闹，自由自在，恬淡轻松。一幅活灵活现的牧归图，伴着悠悠牧童的歌谣，一直留在我儿时的记忆里。

记得上小学时，我们家离乡下的奶奶和姥姥家都不远。每到学校放假特别是暑期长假，我最喜欢去玩的地方就是奶奶和姥姥家，有时一呆就是十天半个月，仍觉得不过瘾。而在乡下最喜欢玩的，莫过于跟着大男孩们去野地放牛了。夏秋季节，吃罢早饭，放牛郎们便三五成群的骑着牛，有说有笑慢慢悠悠的向野地走去。大点的孩子兴致所至，还常常放开嗓子嚎几句家乡“四句推子”之类的小戏，或唱上一段自己原创的山歌。嚎来嚎去也就那几句，其他孩子则跟随喊着唱着笑着。姥姥家那边的放牛郎，则喜欢有节奏的击打着鞭杆，大声喊唱不知何时传下的歌谣，虽皆土白俚句，但却铿锵有力，朗朗上口。我只隐约记得其中几句了。“南山高，北山凹，放牛小孩来打架。大放牛的领着头，二放牛的赶着牛，三放牛的去偷瓜……头上打个大疙瘩，淌黄水，结疙疤，”他们总是反复的唱着，每次都十分卖力十分兴奋。放牛郎们都有几个常去的放牧点。奶奶家的放牛郎们喜欢去水库边和大一些的荒草滩，那些地方草肥水美场子大，离周边庄稼地较远，能让老牛吃饱喝足，又便于自己撒野，玩的放心畅快。而姥姥家那边有山，放牛郎们则喜欢选择荒草及灌木丛比较茂盛的漫山坡或山涧小溪附近，好让牛自由自在的吃草。

那时农村的牛归生产队所有，孩子们放牛是可以挣工分的。放牛的任务很明确，就是要保证让牛吃好喝好又不去糟蹋庄稼。所以，到了比较理想的放牧点后，孩子们把牛绳朝牛角上一挽或往牛背上一搭，让牛自己溜达着吃草去，只要捎带眼看着点，不要让牛祸害了庄稼，便可以放心大胆的玩自己的了。在我看来，放牛场最让孩子们开心的，应该就是那里无拘无束的状态。空旷安静的野地，蓝天白云，虫鸣鸟唱，只有一群牛和放牛的孩子。那里没有市井的嘈杂，没有大人们生活拮据的烦恼，没有田间劳作的辛苦与紧张，也听不到父母和长辈的管教与絮叨，更没有背书和作业的压力，时间和空间几乎完全由孩子们自己支配。这大概也是放牛这事一直对我保持了强大吸引力的魅力所在。

放牛孩子们总是很有智慧，他们从长辈那里学到的，和自己动脑筋琢磨的一些玩意，总会让他们的放牛生活充满乐趣。他们的活动是丰富多彩的，给我印象比较深的如摔跤、斗牛、炸鞭、“烧烤”等等。放牛孩子们的摔跤是有规则的。首先，选择对手应当年龄相仿，一般大不过三两岁，且必须大让小。其次，交手的姿势也有一定之规，叫“大三岁让后腰，大两岁让小腰；大一岁不让腰，哈巴搂着掼一跤。”说的是年岁小的优先出招，分别用后面抱腰、正面抱腰和交叉搂抱决胜负。在孩子们的围观和呐喊声中,小跤手奋力相搏,很快便可分出胜负。斗牛游戏，一般都是偷偷进行的。因为一旦耕牛因打斗受伤，回家挨骂不说，严重的还会被生产队扣工分。斗牛很少在自家生产队牛群中进行，多是遇到邻队放牛的，各自选出一头公牛，由各自主人牵着牛绳让其比试。在双方呐喊声中，肥牛圆瞪双眼，后蹄狠狠蹬地，前蹄刨飞泥土，口鼻喷着热气。叫阵之后，二牛奋力前冲，四角相撞，哐哐作响，颇有些惊心动魄。但常常是稍见高下，两边牛主人便拼命将牛分开，生怕伤着。好在大家并不过分在意输赢，只是点到即止，图个热闹。而炸鞭一般都是大一点孩子玩的，因为那需要有好的鞭子和一定的技巧与力气。老放牛的有的很讲究自己放牛鞭子的制作。最好的鞭杆料，是在坟堆或山沟边生长的一种叫柘树的粗枝条，这种树条质密坚硬。砍下选好的柘树条，削去小枝和硬刺，剥去树皮并在火上校直，再打磨圆润凉干后，粗细合手，长短合适。用上一段时间，那鞭杆白里透黄，油光发亮。鞭绳的材料很少有全牛皮的，因为那太奢侈了些。一般能在鞭梢处用上一截牛皮条就不错了，而鞭绳上半段基本都是用麻和布条混合搓制而成。炸鞭时，有经验的放牛郎手握长鞭，在半空划出漂亮的弧线，猛一抖腕，便是一声清脆的凌空炸响，又见一侧身甩手，鞭梢便用力抽向地面，又是一声脆响。众人动手，只见长鞭上下翻飞，如炮仗般在周边炸响。不过，象我这样缺少经验和力气的，无论如何卖力，也是很难享受到那份威武的。再有放牛孩子们比较喜欢的活动便是野地烧烤了。烧烤的东西就地取材，大家伙一起动手，拾干牛粪的，捡柴火的，垒灶点火的，各尽其能。烧烤的食品则随时令而变，麦子、玉米、地瓜等等，都是烧烤对象。有的喜欢去捉很多大青蚂蚱来烤，的确挺香。当然，烧烤活动也都是偷着来的。因为，一旦被发现，是要被家长责骂甚至要挨鞋底的。放牛场上不大爱动或喜欢单溜的孩子，也有自己的去处。可以找一片树荫或躺在青草地上，嗅着青草和野花的香味，懒洋洋的睡上一会。也可以骑在牛背上，似睡非睡的随着牛的挪动晃悠着。情绪来了，也可以放开喉咙嚎上一段放牛郎们的歌谣。或干脆在大热天脱光了衣服，跳进池塘和水牛一起洗澡玩耍。而我在那，则纯属是跟着凑热闹的菜鸟，曾因学骑牛几次摔的嘴啃地，痛且尴尬着，但却依然乐此不疲。

岁月无情，几十年一晃而过。但悠悠牧童的歌谣，伴着那如诗如画的场景，却还会时常出现在梦境，让我恍恍惚惚，让我心生眷恋。放牛场留在我儿时记忆中的，是轻松，是自由，是纯真，是快乐，是友谊，是永远美好的记忆。也不知当年那些放牛的小伙伴们现在都在哪儿？也不知现在家乡的野地山坡，还能不能见到放牛孩子们快乐的身影，能不能听到放牛郎们动听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