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打我记事起,家里便给我安排了一份不大不小的活儿——放牛,这是川西南乡下的孩子们最常见的一份“工作”。因此一上山,便少不了三五成群的放牛娃:大的十二三岁,小的六、七岁,甚至还有一群没有牛尾巴高的跟在后面赶路的“跟屁虫”——小弟弟、小妹妹们,好不热闹。 牛一上山,我们就从牛背上跳下来,绳子一丢,任它们去吃青青的草去,(只要防着它们不下山偷吃庄稼就行),然后就可以去掏鸟窝、扒地瓜、翻筋斗、捉迷藏,或者去偷摘些桃木李果;或者钻入丛林中打起“偷偷战”,而那时最热闹、最激动人心的莫过于放野蜂了。 放蜂最好是农历七、八月间,野蜂开始旺盛的时候,须是万里晴空,蓝蓝的天便于跟踪。出门前,只需准备几个纸飘,也就是白纸裁成长条,用线系着,线的另一头留个活扣,其他的准备都可以在山上就地取材。 上山后,首先是找饵子。蜻蜓肉最好,野蜂最喜欢吃。于是每人折一根黄荆条,把叶子勒掉,须留点叶脉,大约这样挥舞起来很容易上劲,能达到稳、准、狠的效果吧。于是大家便挥舞着黄荆条去追逐蜻蜓。有单兵追击的,有合围的,一阵乱掸乱打,好不热闹。 等打到蜻蜓,便用一根长枝条叉开口子夹着,去引诱那黄蜂。只要在青岗树的树干上,便能找到三、五成群的野黄蜂,其中,最厉害的是一种俗名叫“蛮土潜”的大蚂蜂,身体呈黑、黄、棕三色相间,一对翅膀非常发达,静止时纵折覆盖身体背面,三对脚精悍有力,其头部镶嵌着一双凸出的大眼睛,晶莹发光,使人不寒而栗。当它们聚精会神地趴在树干上吸着树浆时。就轻轻地把准备好的饵子支到一只野蜂前,它便上了钩。此时,拿树条的人要沉住气,屏住呼吸,轻巧地移开,使之与群蜂分离;而另一个人立即就用事先准备好了的纸飘,轻、准、快地系到野蜂的腰上。这个孩子要胆大、心细,稍有不慎便会惊动黄蜂,无法系上飘。如果惊飞了,还可以重来;一旦惹恼了它,那可不得了,它会飞来狠狠地蜇你,叫你痛得打滚。记得有一次我去系飘,一不小心系到它屁股上,我的手被它狠蜇了一下,那毒刺如同针尖一般,即使迅速拔出,手背也肿得像脬馍馍,几天后才消肿。因此,去系飘的人要勇敢、沉着、机智。飘不能系得太长,也不能系得太短,长了,超负荷驮不起,不能起飞;短了,目标小了,不易跟踪。而系的一瞬间,既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松了,容易被它挣脱,前功尽弃;用力紧了,又容易把蜂腰系痛,甚至系断——因为蜂腰是很苗条的,比柳丝还细。所以系飘是放蜂中最为关键的一步。 飘系好了,小伙伴们便会松一口气。这时,野蜂已经把饵子——蜻蜓处理得差不多了:去其头,断其尾,弃其爪,折其翅。然后就紧紧地抱着肉墩墩的饵子起飞,就像直升飞机一样,还有嗡嗡嗡的声音,先是飞到一定的高度,便在空中盘旋两圈,然后就拖着一缕白烟——纸飘,朝着它家的方向飞去。 与此同时,那些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小伙伴们也飞也似的追了去,头望着天空,目光紧盯着目标,脚只顾往前跑。凭着我们对山势地形的熟悉,遇沟跃沟,遇坎翻坎,跌交也是常有的事,但即使人跌到了,头依然望着天空,目光依然追随着蜂飘。蓝天上,那蜂飘象白色的飘带,迎着风,猎猎招展;迎着阳光,熠熠生辉,仿佛是招引我们的旗帜,引领我们去追寻远方,追逐梦想,奔跑着的小伙伴们也仿佛如战场上的解放军战士,冲锋陷阵,勇往直前。此时,我们的心中怎能不油然而生起一种激动与兴奋,野性与幸福的快感呢。 当然,“小米加步枪”的我们往往在地面上是不能一下子追到“自动化敌机”的老巢的。远的蜂窝往往需要重放几次,追逐几遍甚至几天。但只要它不飞过大渡河,不飞到大峨山,我们就能追到。因为每重放一次,我们就在“敌人”回家的方向多埋伏了追兵,而每追击一次,就越来越接近野蜂的老巢。这其间的追踪就好比田径赛中的接力赛一样,但不是用手交接手中的接力棒,而是用目光交接天空中的目标——蜂飘,而且加上呼唤。这边山上的人高声喊:“飞过来啦,看到没有?”那边山上的人用目光接过目标就应声道:“看见啦,看见啦”!于是,目标用目光交接,呼声与心灵相应,接力赛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传向远方。最后的一个接力赛手就得不顾一切地拼命冲刺。当野蜂快要到家时,那蜂飘在高空盘旋一下便就一头俯冲下去,好似被击落的敌机,目标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之后,你只需追到它“坠落”的地方,便会发现峭壁上、草丛中,一窝野蜂嗡嗡嗡地忙碌着。如果大着胆子,匍匐着身子去扒开草丛,你就会发现一个鸡蛋大小的洞口,有两三个野蜂在那里趴着,恰似站岗的哨兵。其他的野蜂忙忙碌碌地飞进飞出,也好像在建设着另一个神奇的世界。 在“终点”留个记号,晚上便是去烧蜂窝。待夜幕降临,大家便带着火把,扛着锄头,背着背篼,吆喝着上山去,很快就烧挖回撮箕大小的蜂窝。听大人们讲,他们以前烧回的蜂窝常要用背篼装,取出的嫩蜂儿要用筲箕盛。但我们烧过很多野蜂窝,却很难遇到这样的“盛事”,大约野蜂也退化了吧。 回家后,便用针挑开雪白如茧的蜂膜,取出鲜活鲜嫩的蜂蛹,先用开水烫一遍,再用柴火锅慢慢地文火炕,最后再加点菜油和盐,就煎得黄灿灿、香喷喷、脆酥酥的,据说营养十分了的。但分享胜利成果时,小伙伴们并不抢着吃,大家津津乐道地谈论着放蜂的过程和情景,那滋味比吃蜂蜜还香甜。 如今,每当看到春天的原野上,孩子们在大人的陪同下,兴致勃勃地放着风筝的时候,我便想起儿时放野蜂的趣事,渐渐地那蓝天上的风筝就变成了记忆中美丽的蜂飘,思绪也随风飘回故乡的山坡上,童年的时光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