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的家乡,即父母下发的地方,是松花江中游的一个小村落。这里一面临山,三面环绕着草原。即南面是山艮,坎上是农田;东、西、北是草原,我们叫草甸子,往北约四五里,就是松花江。这个山艮虽然不高,不过是百十米左右,但东西绵延数百里。据说,有一百二十个跎子和一百二十个崴子。所谓坨子,就是江边平地或洼地上独立的小山包,所谓崴子,就是山在此打折转弯形成的山坳,因为比较背风,所以容易在这种地方建村立户。我们村子,就是其中的一个崴子。也有人说这原来曾经是松花江的南岸,后来河床逐渐北滚,才形成现在的地势。有时下大雨,在山的豁口里冲出来一些像手摇磨、铜钱、土陶器、砖瓦等先民遗物,看来这土山的形成也颇耐人寻味。距此东十余里的石碑崴子,有一座“大金得胜跎颂碑”。 村子周围的草甸子,是我童年的乐园。春天的时候,地气开始蒸腾,远远望去,牛羊、树影、村落、小山,如在水中,波光点点,飘飘渺渺,俨然传说中的海市。一到这时,鸟都来了。象“红马料”、“烙铁背儿”“蓝淡缸”、“大黄雀”“鹌鹑”、“柳树叶”等等,多得很。最有趣的是“黑呢嘞”(云雀),长得虽然不算漂亮,但叫声十分清脆嘹亮,婉啭动听。 下夹子打鸟是我和小伙伴们最喜欢玩的项目。打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要先在玉米楂子里剥出一个个白色的肉虫,系在铁夹子诱饵支棍上,因为鸟要喝水,就在水边干松地扒个坑,把夹子全部埋上,只露出虫子,然后到别处往这边溜鸟。为了不把鸟夹死,不仅要用口松一点的夹子,还要呆在附近,一发现夹住了,赶快跑过来松开夹子。其实就像喜欢钓鱼并不在乎钓多少鱼,而主要为体验鱼咬钩时,鱼漂动的感觉一样,我们夹鸟,主要是为感受被夹子夹住的感觉。夹住的鸟一般放在笼子里养,有时玩够了就放飞。 夏天就更有意思啦,那时,由于牛羊不多,甸子上的草能长到没腰深。一到这时,我们就在草丛里捉迷藏,找鸟蛋,或用一根马尾丝系个套,拴在鸟窝附近套鸟,都非常有趣。玩累了,看一看远方近处,蓝天白云下,不时有一群牛羊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飘过,那真有“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感觉。 捉蝈蝈也很有意思,草甸子里蝈蝈非常多。有绿色的,有红色的;有大肚子的,也有小肚子的。绿色的我们叫草蝈蝈,红色的叫火蝈蝈。火蝈蝈一般都比草蝈蝈长得大,所以显得格外高大威猛,所以把它放在用秫秸扎或用马莲编的笼子里,常把别的蝈蝈咬得乱窜。天气越热、越闷,它们叫得越欢。说是叫,实际是煽动翅膀时,因为有一片翅膀中间有一个方形透明的小镜子,可能是因为它们也嫌热,就煽动翅膀纳凉,那小镜子与其它翅膀摩擦就发出了好好听的声音。我们常在太阳地上比赛,看谁的蝈蝈叫声最长最响。夏天是寂寞而单调的,漫长而闷热的夏天,只有蝈蝈的叫声才叫人感受一种兴奋和激动。 我家住在村边,每到傍晚,夕阳西下,碧绿的草地染上金黄。水边的青蛙,伴着阵阵晚风,传来此起彼伏的鸣噪,那真是“十里蛙声一片”。有时,我们也捉青蛙玩。有时用手,有时用钎子,就是把自行车幅条磨得尖尖的,插在秫秸或绑在柳条上,在水边寻找目标,悄悄地逼近,用这长针扎,有时一会儿就穿几只。那时候还不懂什么叫保护生态平衡,只觉得有趣。 秋天的主要游戏是逗公牛顶架、骑马、骑公羊等。一到秋天,牛马都长了一身膘,精力过剩,爱寻事。所以,先找两头公牛,在它们的角根用指甲抠一抠,再往上撒点尿,如果撒上点盐面就更好了。角根一痒,它们就见什么顶什么。所以把两头公牛往一起一赶,它们就顶得天翻地覆,你死我活。我们这些小孩,够不上马背,就骑公羊,或也逗它们顶架。 冬天的第一场雪是令人激动的,因为一到那时,野兔就没有藏身之地了。低低的草楂子被雪所覆盖。一发现兔子的脚印,我们就去牵狗,那时几乎家家都养狗。领狗追兔子是最开心又紧张的事,我的邻居家养好几条大细狗,可能是牧羊犬的后代,跑得非常快,而且它们也会分工协作,有的后面追,有的自动去迂回堵截,所以发现兔子,就没个跑儿。有时,还能追到狐狸,貉子什么的。 草甸子的一年四季,给我的童年带来了无穷的欢乐,看到今天城里的孩子,一年到头上不完的课,看不完的书,连节假日还要去参加名目繁多的班,真替他们难过。我觉得,童年,只有在大自然渡过的,至少,能经常和自然亲近,才能热爱大自然,从而形成健全的人格和强健的体魄。不过,如今农村的孩子,在这一点上,也不特别幸运。有一年回故乡,看到那里早已面目全非了。过去的草甸子,如今变成一片整齐的稻田,不知为什么,看着阵阵稻浪,心情很复杂,虽然也有“别梦依稀咒逝川”之感,却无论如何也难以产生“喜看稻花千重浪”的激情。村子,也由坎下全部迁到坎上,包围在一片青纱帐里。那一芳草地,我童年的伊甸园,只有在梦里才能寻找到它的遗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