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启蒙时期,是在太阳河畔的老家长丰小学度过。七十年代,这所山村小学还没有安装电灯,老师备课、开会;学生晚修、早读都要点起自备的煤油灯照明。 不管春夏秋冬,每当夜幕降临,教室里先由家道殷实的学生擦燃第一支火柴,点亮第一盏煤油灯。其他同学依次用废纸条引火点亮各自的煤油灯,舍不得浪费第二支火柴。灯光亮起,读书声响起,昏黄的灯光照亮了课本,照亮了知识的海洋,点燃了莘莘学子求知的欲望。阵风吹来,火苗跳跃不定,忽明忽暗,学童们赶忙用打开的课本挡着风,不让煤油灯熄灭。火苗散发着一阵阵没有燃烧尽的煤油味,喜欢这种气味的同学们:“真香,像爸爸喝的老酒”。不喜欢闻这种气味的女同学说:“像妈妈劳动后的汗臭,闻久了头晕脑涨”。豆粒大的火苗舒展着一道妸娜的黑烟。有的同学说像一支摇摆不定的老鼠尾;有的说像姐姐那迎风飘扬的刘海;有的说像随风招展的红缨枪上的流苏。但不管怎么说,下课后吐的痰,流的鼻涕总是黑呼呼的。不管怎么看,学校的灯火在山村里是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是世代面向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亲们心中的圣堂。虽然那阵子时而批“读书做官”论,时而“批读书无用”论。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古训,在那些“泥腿子”们的心中还是羡慕不已。因为他们祖祖辈辈亲眼看见,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就有闲饭吃,就能干大事,成大器,光宗耀祖。他们也希望自己的子孙能通过读书,走出社会,有碗闲饭吃。 对煤油灯最情有独钟的是我们的老校长。讲老不是说他年纪大,是他当了近二十年校长。那时才四十出头,文弱书生,但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岁月的风霜染白了头发;额头部横沟道道,面庞纵渠条条。有的同学说像苦瓜、有的同学说像“木水飘”。从外表上看不像领导,倒像个饱经风霜的老校工。老校长除了治学教书享名县内外,还有一个特殊的“爱好”:收集墨水瓶。宿舍里、床底下堆放着大小不一的、圆的、方的、蓝的、白的墨水瓶,洗刷得干干净净。闲时将收集的牙膏锡壳做成瓶盖,扣紧瓶口,穿过棉绳,做成一个个小巧玲珑的简易煤油灯。并且用铁丝套住玻璃灯罩,防止灯罩摔破或灯被风吹灭。那个班学生的煤油灯摔破,那个学生家庭困难,没有煤油灯,他都会及时送去一盏自制的煤油灯,并灌满煤油。每当学生的露出脸上惊喜的笑容或感动的眼泪时,校长的笑脸上也荡起一股春风。在灯光的照耀下更加“光芒四射”,和蔼可亲。那时煤油虽只四毛钱一斤,但校长的工资只有四十多块钱,老婆孩子都在农村,他还要养家糊口。三百多个学生,几乎每天都有学生不小心摔破煤油灯,光煤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他都自掏腰包,宁愿十天半月连续嚼萝卜干下饭,也从未公费报销一分钱煤油。 每当晚修下课,老校长总是提前提着一盏防风的“马灯”走在前面,把我们送过校门外的一条水渠。站在渠旁,看着那闪闪的灯光流向陌阡小道,流向山间小路,流向林间深处,流向各村各户。直至灯光消失,才赶紧走回宿舍,又在煤油灯下修改学生作业或备课。第二天一早,他又雷打不动的在水渠旁的椰树下挂起那盏“马灯”,为学生们照亮渡口。只要看到树下昏黄的灯光,学生家长就马上叫醒孩子上学了。 四十年光阴过去了,母校经历了茅室到瓦房到洋楼,照明灯火也由海棠仁到煤油灯到电灯的变迁。煤油灯也淡出了乡民的起居生活,当今的学生已不知煤油灯是何物了。当年的小学生,如今已成了爸爸、妈妈,有的甚至成了爷爷、奶奶,老校长也骑鹤西去了。每当我们漫步在五光十色的灯的海洋中时,或望在电视机前全家老小谈笑风生时,或在电脑前浏览天下奇闻逸事时,往往会想当年学习用的煤油灯,总觉得那么亮堂,那么亲切,那么温馨。她陪伴我们度过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个寒冬酷署;陪伴我们懂得a、o、e,懂得1、2、3;陪伴我们遨游知识的海洋,陪伴我们探索大自然的奥秘。在煤油灯下的照耀下,从这里走出了中国少年足球队的队长、中国奥青队队员;走出了教授、专家、学者;走出了厅局长、市县长、处长;走出了农民企业家。2001年,老校长病故时,闻讯赶来参加葬礼和发来悼电的学生竟达千余人。有位享有盛名的书法家、当年的学生代表了全体学兄学弟书写了一副挽联:“不成大器空为徒,难报师恩欲断肠”。聊表众学子的心情和哀思。 随着时间的过去,那朝聚暮散的煤油灯的灯火已经远去,老校长也淡出了我的生活。每当想起小学生活,除了那些老师,我还会想起在椰树下挂起马灯的老校长,提起一盏马灯在夜空中守望,灯光温暖而眀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