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记忆,但印象最深的要数家乡的黄桷树。 我的家住在渝东长江边的一座小县城。大宁河从她身边汩汩流过。小时候,三峡工程尚未动工建设,闻名遐迩的美丽小三峡也未开发。大宁河湍急但清彻的河水在城外不远处与泛黄的长江水交汇,宽阔的江面上形成一黄一绿的明显界线。 我家住的地方是一个单位的大院子。听老人说,很久以前,这院子是一座祭祀用的神皇庙。院子临街一面有两座雕饰精美而又古色古香的高大城门。门的两边,分别矗立着用上等青石雕刻而成的形态逼真的成对的大狮子。记得儿时和小伙伴们玩耍时,还相互搀扶着骑在石狮子上打趣逗乐。此外,院内还有唱戏用的戏台子和屋梁、门窗等都雕龙画凤。然而,最显眼的莫过于院子里那四棵参天的黄桷树。它们约十米一棵整齐的排列着,象四个高大威猛的武士守护着这座古庙宇;更似四把巨伞,几乎把整个院落都遮挡住。每棵树的树茎粗得起码要四个成年人牵手才能合围住。黄桷树根象一根根粗细不一的钢绳把块块青石紧紧地缠住。人们便把树根围起来分别砌成四个圆而墩实的基座。这样黄桷树根盘桓蜿蜒地扎向地下深处。每到夏季,鸟鸣蝉叫,男女老幼都围坐在树下乘凉,好不惬意。深秋时节,黄桷树由绿变黄,好似巨伞涂上了一层金色,把整个院落都映照得金灿灿的。随着冬天的来临,树叶随风飘落凋零,最后只剩下粗细不一的树枝。但黄桷树依然靠着强健的驱体勇敢地面对寒风冷雨,执着地向上生长着。春天来了,黄桷树象早已被唤醒,树枝上的嫩芽含苞欲放,渐渐地由小变大,由青翠而成深绿,继而形成长而扁的叶子。那清新,那葱绿,象打扮一新而又青春焕发的老人,与大地万物一起喜迎春天的美景。 古老的黄桷树经历并见证了许多风风雨雨。记得有一年的夏天,电闪雷鸣 ,大雨滂沱。一棵黄桷树被雷电击中,树的顶部好大一截树枝因此而干枯。但大树没有因此而被吓倒,在枯枝的周围依然枝繁叶茂,生机勃发。十年“浩劫”,门前的石狮子和院内的门窗雕花及精美石刻等古迹被当作“四旧”给破掉了。在黄桷树下,“走资派”们胸前挂着游街示众的大牌子,被“造反派”反剪双手轮番批来批去。麻雀、斑鸠等鸟类也未能幸免,被人们用弹弓和猎枪撵得四处躲藏。而院子里那成片的高大茂密的黄桷树就成了他们天然的避风港和栖息地。透过密密的树叶,你能看到一些高大而隐蔽的树枝间,用小枯树枝、树叶、细草堆砌而成的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鸟巢。每到傍晚时分,一群群青一色的麻雀就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它们一些在树叶间欢快地跳来跳去,一些在相互嬉笑打闹,还有一些在窃窃私语,似乎在和同伴亲密地聊着什么。而大一些的灰褐色的斑鸠则蹲在高枝上“咕――咕――咕,咕――咕――咕”地叫着,好象在思念和呼唤外出觅食未归的同伴早点回来。 雨后,黄桷树一些大而粗的枯枝上便会长出又大又嫩的木耳,一丛丛、一片片, 黑里透红。一到天放晴,我们这些小孩子们顾不得大人们的劝阻,争相爬到树上去采摘。用随身带的簸箕装着拿回家,淘洗干净,或晒干后食用,或趁新鲜炒来吃。一家人品尝着黄桷树带来的天然美味,其乐融融。 在黄桷树的陪伴下,我从小学念到初中、高中。十多年过去了,我度过了我的孩提时代而长大成人,而黄桷树则年复一年,叶落叶长,从衰落到繁盛,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似乎它们不知道什么是疲倦,也不觉什么是衰老,始终一如既往地为大地奉献着无尽的绿意和勃勃生机。 后来,三峡工程动工建设,我家居住的这座小县城,随着工程蓄水位的提高渐渐地被淹没。那古老的黄桷树也面临沉入江底。老城的居民和蓄水位以下的村民都相继搬迁至新城或高处的新居,有的还移民到外省市。为不妨碍蓄水后的航道安全,四棵黄桷树要被砍掉移走。上百年的古树根深叶茂,为移走它们,还颇费了一番周折。十几名工人用了近一个月时间,才将古树一根根,一截截,一块块的锯掉并连根运走。 许多年过去了,几代人“高峡出平湖”的梦想早已变成现实。我家老院子里那黄桷树生长的地方也已变成一湖清水。每当我回到老家,看到街道旁、庭院里、岩石上、峭壁间那一棵棵黄桷树,便会勾起我童年的回忆,想起许多年前我家院子里那四棵古老苍劲的黄桷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