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二十四节气之一,而我更愿意一厢情愿地理解为冬天来了。 记得小时候,冬至前后要比现在冷得多,田塍上钻出点点冰锥,屋檐下冰凌垂挂,是真正的滴水成冰。我的老家柳溪,是个闭塞又安逸的小山村,晚上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于是在那些寒冷的冬夜,家家户户都在厅堂燃上一个大火盆,一家人围着火盆取暖聊天,做些活计。大火盆里的用料,大都是油茶饼或者树枝树叶,燃起时有一种清香。盛火的器具很简单,就是用稀泥拌着稻杆一起整成的泥火盆,或家里废弃不用的破铁锅或破敞口瓮。母亲和婶娘们围着火盆纳鞋底、缝补衣服或捡油茶果,父亲和叔叔整修农俱,编萝编筐。盆里的火燃烧着,烟冲满了屋子,透过上窜的烟火看人脸,影影绰绰,雾里看花般。向上漂浮的薄灰,轻轻地升,轻轻地落。 火盆的上方支着一个三角铁架,架上放着一个大铜壶,壶口呼呼冒着水的热气,水烧开了,就倒出洗脸泡脚。火盆里通常煨着几个小地瓜或芋子,煨熟的地瓜、芋子会冒出丝丝白气。“正、二、三月去,四、五、六月回,打一把绿绿伞,带几个儿子回。”这是我们吃烤芋子时父亲让我们猜的谜。我们把火盆里的芋子地瓜吃了个光,可还是没能猜出谜底。有时邻居们来串门,好面子的父亲就让母亲取来一壶米酒放火盆上暖着,喝着,聊着。老老少少围坐一起,一面说着些漫无边际的话,一面剥着又糯又香又粉的芋子吃。我最初的习字就是在火盆边上的柴火灰上,用根小木棍写上“a、o、e”和“1、2、3”,然后轻轻一擦,抹平再写,如此反复。 在刘溪,有冬至日吃糍仔的习俗。冬至日的前夜,一家子老老少少都在厅堂围着火盆搓糍仔,大大的竹匾里密密麻麻摊满了糍仔,细细白白的只有龙眼大小。一定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能吃吗?我们馋不过,就吵着闹着要母亲先煮几碗解解馋。屋外寒风呼啸,屋内热气腾腾。热腾腾的糍仔加了白糖或红糖,一人一碗。不顾烫嘴,一口就两个三个,滑爽,流油,一碗食尽,周身暖和。安逸、静谧的小山村,天幕冰蓝,满天寒星闪烁,门外高高耸立的稻草垛披满了银霜,偶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几声犬吠。次日,就是冬至日,煮的糍仔不仅要加糖,还要加桂圆和红枣,母亲和邻居们互相招呼,来我家坐坐,吃碗糍仔! 冬至后,则家家户户开始熬制强身补体的草根汤喝。做法是将山白芷根、盐肤木根、山苍子根、地稔根、粗叶榕根等剁成片,下锅熬煮成草根汤后,捞去根块,再加入家鸡、猪蹄、兔肉、猪脚、猪肚、目鱼等熬制,起锅时再加入家酿红酒。现在全球变暧,气候反常得大雪无雪,大寒不寒,刘溪老家的厅堂里已无需再燃起火盆取暧,但冬至日吃糍仔,冬至后喝草根汤进补的习俗依然沿袭着。再过一周就是冬至了,我的母亲不知道玛雅预言,她只知道冬至了,要吃糍仔,更要叫几个子女熬草根汤进补,所以昨天她托人寄了一包做糍仔的糯米粉和十几包熬汤的草根给我,并特意打电话殷殷叮嘱:一包草根一只鸡,五碗汤兑一碗酒…… 寄来的草根母亲已洗净并剁成片状,我取了一包用高压锅熬汤,不多时,草根特殊的浓郁奇香在厨房弥漫开来。在氤氤又热气腾腾的香气中,我想起了我那朴素安宁的小山村刘溪,那简朴的日子,无忧的童年,热闹又温暖的冬夜,还有父亲的谜语。这谜语,带着一份温情,一份童趣,一片浓浓的绿荫,因了对父亲永远的怀念,永远鲜活地保存在我的记忆中。(萧爱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