碓声灯影何处寻?梦里依稀幻似真。灯影摇曳撩人醉,碓臼声声动心魂 ——题记 (一) 前段日子,我们住宅区一家小吃店推出了一个特色的早餐:水磨肠粉。朋友吃过,感觉不错,推荐我去试试。 我来到这店里,叫了一个肉片肠粉。吃过之后,确实感到比一般的肠粉要好吃:粉薄,口感滑,带点韧性。我问老板,这粉是怎样做的,他指了指厨房的一个水磨说:“我们是用水磨,把米磨成米浆,然后用米浆做成的。不过,这磨米浆要花时间,比一般的用米粉兑水开浆要麻烦些,这叫细工出慢活。” 我由衷地赞美说:“不错。不错。这这样做出来的肠粉,口感接近以前人工舂粉做的肠粉。” 虽然这间店的水磨肠粉做得不错,但比起我母亲做的猪肠粉来,还有一定的差距。 (二) 每逢过大的节日,母亲都要蒸猪肠粉……跟现在我们珠三角一带早上吃的肠粉差不多,但比一般的肠粉要长的,用的料比一般的肠粉要多,有冬菇、虾米、腊肉、荸荠、葱粒,吃起来口感很好,很滑,有韧性,不粘不腻。 做猪肠粉,粉的质地很讲究,粉不新鲜,做出来的猪肠粉是不成形,包不住馅儿的;粉太粗,做出来的猪肠粉口感粗糙,没有细腻的感觉。 蒸猪肠粉很讲究火候,要使锅里的水保持沸腾的状态,所以火要够猛,火势要均匀。我们一般用木头或者比较大的柴枝作为燃料,有时候人手不足,一个人既要烧火又要浇粉、卷粉,用木头或者比较大的柴枝作为燃料,比较省事。 母亲做的猪肠粉很好吃。市面上卖的肠粉根本无法跟它比。蒸猪肠粉是外婆传给母亲的手艺,母亲叫我们两姐妹跟着学,好把这手艺传下去。妹妹学会了一点点,可惜我很懒,怕麻烦,一直没有认真学。 每次蒸猪肠粉的时候,我只能打下手,负责烧火。 上月下旬,母亲生日的那天,我们几姐弟几家回去给她过生日,母亲和我们一起蒸猪肠粉。 只见母亲娴熟地在铜盘里放油、浇粉汁、放配料,边干活边跟我们聊天:“以前用碓舂的粉才好吃,又细又滑的,你还记得舂粉吗?” 我说:“记得,小时候我们用大婶和六婆的碓舂过粉,六婆的舂臼在屋里,大婶的舂臼在屋里,对吧?” 母亲说:“是啊,整个村子就几户人家有碓,舂粉都是轮着来的。” “嗯,我记得舂粉的时候都是几家人你帮我,我帮你的。”我说。 “是啊,一家人舂粉是不够人手的,即使够人手,也做得很慢,大家互相帮助才快完成。” “嗯。”我口里应着母亲的话,思绪却飘得很远,飘到了很久以前那碓臼声声的日子。 (三) 在农村,到了冬天,天气也比较干爽,也没有什么农活儿干,家家户户就开始舂粉。舂的粉用来做年糕、油角、煎堆或煮粥什么的,大户的人家舂几十斤,小户人家舂十几二十斤。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舂粉是人工操作的,舂粉的工具主要是碓。 碓是用一根长长的结实的树木做成的木梁,它的头部是用铁包着的圆锥体,镶嵌在木梁前端的圆孔里,木梁后端是扁平的,用来脚踏,有一根转轴,外加一扶手架,扶手架下还有两个木头,用来固定转轴的。 对应碓头的是埋在地里的石臼,石臼内部是倒圆锥形的空间,用来放米的。 舂粉利用的是杠杆原理,当人脚踩在扁平的木梁后端时,随着中间横档支撑点的作用,碓头就升了起来;放开脚时,那带铁的碓头便象鸡啄米似的落入石臼中,从而把米砸碎。这一踩一放之间,碓就发出“依儿咚嘣”“依儿咚嘣”的声音。 舂粉前,隔几天就要先泡米,然后晾干备用着。 舂粉时,需要有人踩碓,有人抓粉、扫粉,有人筛粉。踩碓的人要有气力,抓粉的人要手急眼快,在碓头的起落之间要翻粉、抓粉,抓得慢就会被碓头砸到手。 记得有一年,我们借邻居大婶的碓来舂粉,大婶的石臼是镶嵌在离我家不远处空地上的。轮到我们家舂米时,已经是下午了。我们匆匆吃点东西就去舂米。刚开始,没有什么人来帮忙,母亲用双手拉扯绳子,用脚踏在碓尾,一下一下地舂着,显得很吃力。后来有邻居来帮满忙了,两人并排着,把手放在扶手架上,一起脚踏碓尾,同时用力踩下去,发出“依儿咚嘣”“依儿咚嘣”的声音,这声音像给宁静的乡村奏上了隆重的音乐。 负责抓粉的是我四婶。她用花头巾把头发扎起来,蹲在臼旁边,不时翻翻米,扫扫溅出来的米,等米舂成粉了,就抓粉……把刚舂碎的粉抓到圆形的粉筛里,传给后面的人筛。我们几姐弟,还有几个邻居,环绕着在石臼周围筛粉。 大家一边干活一边聊天。这个说,桂兴家的母猪生了四个猪崽子,只只都很健康;那个说,二叔家的粮食丰收了,交了公粮还剩下不少,买了个好价钱。 四婶喜欢讲故事和笑话,她一边干活,一边讲给大家听。讲了《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等几个故事,她就对旁边的姑娘说:“阿梅,你在村的宣传队,会唱很多歌,不如唱一个给大家听听?” 阿梅开始有点忸怩,经不住大家的鼓噪,她就轻声唱了起来:“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 干活的时间长了,四婶的鬓发和眉毛都是白色的,在不经意间用手擦了擦汗,脸上和额头便有了几道白色,大家都笑她:“现在上台演小丑都不用化妆了。” 四婶撇了撇嘴,说:“哼,我要演的话,就演个花旦,不演小丑。” “哈哈哈!”大家开心地笑了起来。 大家边干活边说笑,忘记了工作带来的疲劳。 华灯初上的时候,主人在附近的树上挂了一盏马灯,大家在灯下继续工作。 我们家舂完粉之后,轮到另一家人春粉。我帮忙了一会,就回家吃饭了。 我捧着饭,站在家门口,瞧那边望过去,一幅奇妙的图画出现在眼前:朦胧的灯下,舂粉的人和物影影绰绰。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手放在扶手架上,微倾着上身,用力踩碓,周围的人在低头筛粉。一会儿有人站起,拍拍衣衫,到旁边的茶罐里倒水喝;一会儿有人站起来伸伸懒腰,整理鬓发,灯光把那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显得很奇特。一会她又蹲下去了。我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只看见他们的动作,伴随着他们动作的是那欢快的“依儿咚嘣”的碓声。我感觉自己像在看一出精彩的皮影戏。里面的人物和动作都是熟悉的,因而显得更加亲切。 这景象又似一幅很美妙绝伦的水墨画,飘逸灵动,让我看得如痴如醉,忘乎所以。 晚上,他们还在春粉,我躺在床上,那一阵阵的“依儿咚嘣”的声音,单调、均匀,就像一首催眠曲,使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舂粉后就要晒粉,以前晒粉用的是簸箕或洗净的水泥袋纸。为了让粉晒得均匀,在晒粉过程还要翻粉。我喜欢用五指在粉上画圆圈,划过之后,白白的粉上便有了一圈圈的涟漪。然后扫平,再画,又有不同的涟漪,觉得很有趣。有时候也会画些山水树木,自我欣赏一番。看着自己的信手涂鸦,闻着散发着清香的细粉,想象着母亲将要做的美食,心里便乐滋滋的。 (三) “猪肠粉做好了,大家快来尝尝。”母亲的喊声打断了我的回忆。 “来了!来了!”随着这声音的到来,厨房里塞满了大大小小的吃货。 “哇!味道好极了!”大弟媳说。 “啧啧,外婆的手艺真是好”女儿赞叹地说。 “奶奶,我要吃一碗。”侄女撒娇着说。 “奶奶,我吃了一碗了,还想再吃。”侄儿舔了舔嘴巴周围的油说。 “吃吧,吃吧。尽情吃个饱。”母亲乐呵呵地说,脸上绽开了一朵菊花。 父亲最馋,吃了一碗还想添。大弟阻止他说:“爸爸,你有糖尿病,不能吃太多淀粉的东西,你吃点别的吧。” 母亲也劝他不要多吃,可怜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们狼吞虎咽而直吞口水。 在娘家吃过饭后,母亲又装了几袋猪肠粉分给我们几姐弟各自带回家…… (四) 现在,每当我吃起肠粉,我就会想起母亲做的猪肠粉,想起用来做猪肠粉的人工舂的米粉,想起以前舂粉时的情形。因为当年那灯影下伴着碓声舂粉的情景,似一幅立体的水墨丹青,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人们已经用机器碾粉来代替人工舂粉了,那沉沉的碓声早已远去,那碓声灯影的美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多么怀念那些用人工舂的米粉,多么怀念舂粉时的碓声灯影,多么怀念那勤劳、淳朴的乡里乡亲,多么怀念那淳厚、浓郁的乡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