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5日,天下清明,我又回到那座熟悉而又陌生的生我养我的村庄。
这么多年,我并非远离故乡,从一座县城转到另一个地方,有形的距离虽未有太多的改变,但心灵的隔膜却越来越大。我似乎成了被村庄放逐的流浪儿,那颗孤独寂寞的内心时时泛起无所皈依的伤痛。
海德格尔说:“诗人的天职是还乡。”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故乡,无论是出生地,还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常常在夜阑人静时冥思苦想,我的故乡又究竟在哪里呢?是那所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颓圮坍塌的农家小院,还是熙熙攘攘人流中飘摇不定的某座小楼?是游移不定的风筝那边双手扯紧线头的父母,还是视我的生命和健康如至宝的妻儿?有形的故乡终究会湮没在繁华与喧嚣之中,但精神的家园却随着年岁的增长愈来愈清晰。
二十多年前老父亲去世后,慈爱的母亲就在我们兄妹间轮流走动,故乡的影子渐渐变得有些陌生。只是有一段时间,母亲接连捎信说老屋要被拆掉,要我回去看看,也算有个念想。原来邻家看中我家老宅,主要是因为风水旺盛。从小生活过的老屋要拆,总有些心痛。风尘仆仆赶回,只是无力相争,看看木已成舟,只好无言而又伤心地如丧家犬般离开了村庄。黄昏时分,残阳如血,秋风萧瑟,侧身回望,整座村庄笼罩在夕阳的霞光和迷蒙之中。走在崎岖蜿蜒的小路上,心里顿时涌现出无限的凄凉、孤寒和悲酸之意。
不同的人,身份阅历不同,处境有别,对故乡内涵的理解大约也是不同的。春风得意,连中三元,进而加官晋爵,此情此景,他的破旧的村庄也会成为炫耀的资本。古往今来,那些骑着高头大马、随从仆役如云的衣锦还乡者无不怀有这种高傲、矜耀的心态。朝奏夕贬“九重天”的失意者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僻远的贬所、荒芜的驻地、陌生的环境,那颗本来就已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的心定然会生出无数的感慨。韩愈如是,柳宗元如是,白居易如是,苏东坡亦如是。此时,铭刻于心的故土的一草一木萦然于怀,缠绵悱恻的凄苦伤痛就真正成为故乡的真正内涵。
七年前,登上马来西亚的云顶高原,透过四十六层楼的房间的窗子眺望故乡的方向,泪水一下子迷离了我的双眼。大地沉睡,万籁俱寂,对异国的陌生感触动了思乡的情怀,故乡的诸多景象很快在脑海中弥散开来。方方的池塘、爬满苔藓的古井、长满桑椹的桑树、摇摆走动的油鸡、哞哞叫着的老牛、宽阔的场院……一一闪过之后,灵魂像是被清水滤洗过一般,心灵逐渐熨帖起来,五脏六肺竟变得安闲舒泰。
再去村庄,记忆中的美好影像已荡然无存。弯弯曲曲的两边绿草丛生的小径呢?沐着夕阳余辉狭窄而又温馨的胡同呢?牵着山羊一路轻歌曼舞的村姑呢?骑着牛背吹着牧笛的童儿呢?还有春蚕、青蛙、燕子……走在齐整、洋气十足的建筑群落中,看着一张张陌生的笑脸,心底忽然就有了一种心悸的感觉。也许,我与村庄相隔得太久了,灵魂的走失,难道不是我最大的伤痛吗?
我是村庄的过客,也是人世间行色匆匆的过客,灵魂总要有些皈依。其实,何必非要刻意去找寻精神的故乡,安于途中,踏踏实实地生活,有风有月,有茗有书,只要心灵高尚,不也是精神的回归吗?
“此心安处是故乡。”也许,故乡就在父母身边,就在一顿顿粗茶淡饭中,就在书桌旁和枕头边,就在月夜下,就在琴棋书画里,就在一叶一花间,就在……只要我们心中有故乡,就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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