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那条河是沩水河,自西往东贯穿我们宁乡县全境,河床缓缓而宽,河水经流不息。我双江口乡处于河流下游,山脉戛然而止地势开阔,对接八百里洞庭之尾,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世代相传。家家户户饲养几头猪,最好的猪苗是顺河而来的来自河流上游流沙河乡的猪,当年很多村民并不清楚宁乡县有多大,只知道来自县城宁乡顺着河再往西走很远的山区,谓之宁乡猪。沩水河绝不是一条波澜壮阔绵延几千公里的大河,与我成年后见过的长江、黄河、淮河、珠江、黑龙江、鸭绿江简直无法相比,但宁乡猪的的确确是美味的猪中熊猫。
沩水沿岸土地肥沃,自古就是鱼米之乡,为养猪提供了良好的食品基础。历史素称“宁乡人会养猪,宁乡人会读书”。重视耕读是湖湘子弟优良传统,沩水人民尤甚。
商品经济欠发达时候进村的贸易主要是行担。村里来了挑行担的,落脚的地方顿成一小集市,爆花米、卖甘蔗、卖谷糖、修鞋、补锅、耍猴、马戏等等莫不如此。宁乡猪仔也是用箩筐挑了进村的,该猪与本乡猪差别极大,外观上皮肉红嫩,花斑黑亮。看额部有白斑,胸腹部下方和四肢为白色,肩肿骨部前方有一白色环带,其它部位均为黑色覆盖,故称“乌云盖雪银颈圈”,相貌与本地母猪很有一比。因为宁乡猪肥美,若来了货源村民争相抓了回去饲养,猪仔到了新主人家猪栏里,嗯嗯摔着尾巴,在猪圈里四处嗅,闻讯而来的亲友会赞不绝口,夸猪的毛色、四蹄、尾巴、嘴鼻。有时候还要仔细辨认真伪,名牌货自古就要防以假乱真山寨版。但宁乡猪仔价格高,有时候又不赶巧空栏,大面积养殖的仍然是红皮白毛本地猪——洋猪。
平时养猪既可不浪费剩饭剩菜,又可积少成多,把猪卖了可以转成现金充作家用,养猪或养鸡是当年不少村民家里可靠经济来源。特别养一头猪过年杀了吃,那是村民家的大事。寒冬腊月,家家忙备年货,最贵重的当属杀猪,每家都有灶台伙房柴屋,灶台上方挂着熏肉竹架,猪头猪脚、腊肠腊肉、腊鸡腊鸭琳琅满目。约莫腊月二十三开始就算年关,不论谁进家门,必要瞄一眼灶台上方,道声“你郎家屋里热闹年啊!”主人也必不怠慢,回“哪有你郎家的年热闹啊!”紧接着送财神的也该出现了,“财神到,福运来。恭喜老板大发财!”主人眉开眼笑,把财神画往灶台边墙壁或大碗厨端端正正贴好,那个叫精气神!
我是伴着与猪有关的故事长大的,我们村名是杨村,北边挨着的邻村名是草村。村民往来频繁,孩子们之间如发生争斗,往往互相漫骂。他们村骂我们村是洋猪,当地洋猪是公猪的别称。我们村就骂对方是草猪、草猪是母猪的别称。我家正位于交界地,与两个村都有玩得好的伙伴,于是经常既是洋猪又是草猪,哭笑不得。前几日部分高中同学聚会时马小明高喊来自流沙河的阿杰是野猪,我心里就仿佛嘎登一下,当然,随年岁增长渐渐明白猪除了难看点全身都是宝,属猪的都带好福气呢。很多夫妇都想生龙宝宝、猪宝宝。
我家养猪印象最深刻的当属一年初夏两头快200斤的猪突然死了,我放学回家,家里已经来了乱七八糟很多人,那次可能是我见过的母亲唯一一次伤心痛哭,这可是辛辛苦苦打猪草、喂猪潲四个月啊。而且母亲原计划把下学期的学杂费等等都寄托在这两头猪身上。父亲进城还没有回家,我局促不安不知如何安慰母亲,眼睁睁的看着几个人把猪抬走了。打猪草是一场辛苦的工作,春天田野长了很多嫩草,村民就带着镰刀、二齿小锄背着小篓或挎着竹篮去收回来。母亲常用经济手段激励我们姐弟,收回一娄就给予五分钱奖励。不过这些钱如同压岁钱都暂存在父母荷包里,后来母亲用之给我添《杨家将》《隋唐演义》等不少连环画,有一年因为打猪草成绩好把我背了几年的绿帆布书包给换了。夏天河流湖泊水底长了很多丝草,大人就带着孩子去夹上来,孩子们怕嗮显然不愿意去,但村里曾发生过大人一去无回的惨剧。所以一般都带着孩子,大人若落水的紧急时刻可以呼救。到秋天有白菜秧苗,冬天菜园里更有大白菜等等丰富营养。一年四季,周而复始。
时代变迁,以前这种分户散养几头猪的形式几近绝迹,规模化专业养猪场成了主流。国家对养殖户提供多种保险或补贴,母亲说,若回村里长住,还要养猪,不带饲料的,又好吃又营养!我理解,母亲很难写出感情充沛文字优美的文章,却一定能养出膘肥体壮的大肉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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