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是一望无际的平川。春天,是绿油油的麦田,在风的拂曳下,荡漾着一层层油绿色的绿浪,空旷的天地之中,只因多望了几眼齐整的麦田,心中便油然而生了对生命的美好憧憬。站在田地里,可以望见周围不远处的三四个村庄的轮廓。因为是平原,总羡慕丘陵地带的那些沟沟坎坎,江南水乡的小河水洼。村子很大,有十个生产队,上千口人。算得上人口密集。村庄很偏远,交通很是不便,因为不通公路,土路又被大车碾坏了,所以没有客车愿意来村里载人,又因为离集镇很远,要穿过两、三个村庄,走很远的土路,花上多半天的时间才能去一回集镇。小时在村里,能看见一辆汽车,还是见到几个城里人,就高兴上好几天。心里一直渴望着,有一日走出去,不能把自己的一生交给靠天吃饭的土地,不要做像妈妈那样命苦的女人。
我们的家庭很大,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我们兄妹五个。很大的一个家,出力干活的只有妈妈。
奶奶裹过脚,不能下田干体力活,农忙时只有在家做一些简单的饭。爸爸是爷爷奶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没有干过什么农活,更没有受过什么苦难。与众不同的是,能打的一手好算盘,十八岁就当了生产队队长,到现在还是队长。借靠这个手艺,爸爸没有下过苦力,处处是一身的悠闲自在。
现在妈妈回忆起我们小时的生活,有时也会讲爸爸小时享福的模样,爸爸的耳垂上还打了耳眼,在偌大的一个村里,算是出了名的宝儿。
爸爸在队里着做会计。不分农忙,不分季节,只要一有会议,胳膊下就夹着一个算盘,走人了。不管家里多忙,不管田里的庄稼该不该收割,仿佛都与他无关。
我的爷爷,高高的个子,清清瘦瘦,是一个很地道的种庄稼的好把子。爷爷喜欢牛,那时的家中,牛就是家里财富的象征。农忙时,谁家要是没有两头牛,就等于没有男人一样。春耕秋收,女人走亲戚回娘家,全靠牛来拉套驾车。最初对爷爷的记忆,是爷爷在队里做饲养员,每天拉着架子车从家里赶去饲养场喂牛,车上并排坐着我和弟弟。最深最难忘的是,爷爷把淘草缸前天淘过麦秸的水刮出来倒掉时,麦穗上残留的麦粒沉在缸底,被水浸泡过后变的饱满圆实。爷爷把它们盛在碗里,放在锅里用火煮熟后,喂给我和弟弟吃。现在想起这些,嘴里依稀有着淡淡的麦香。
爷爷在秋收春种的季节,赶着牛,扬着鞭,嘴里吆喝着赶牛的术语,在乡土的村路上不急不缓一天两趟的走着,记忆中爷爷赶牛的画面已是很模糊的样子。后来,上学了,懂事了,爷爷已慢慢的老了,爸爸还没能接手爷爷驾驭牲口的本领,弟弟已长高长大了,暮年时候的爷爷,唯一要一日日坚持的事情是喂牛,爷爷每天要骑着自行车,去村庄附近的田边地头为家里的两头牛割草。每天做完这些事,仿佛才算放心了似的。
在农村做为一个人口大户来说,上有老,下有小,里里外外所有的重担,所有的劳累,全都落在了妈妈一人身上。那时的妈妈,高高大大,慈祥可亲,脸上总是渗着明明的汗水,总是匆忙却一直微笑着的样子。印像很深的是妈妈每日里的忙忙碌碌、洗洗涮涮,每日里拉着架子车,小跑一样的家时田里的来回走着,和时间做着赛跑。那时,不怎么记起妈妈。只有霸道的大姐,美人儿一样受宠的二姐,还有每天流着鼻涕小尾巴一样的跟在姐姐们身后的我。每天起床了,到院子里见到的只有奶奶,在农忙的时候甚至是中午,也见不着妈妈。那时由于地少人多,妈妈做活仔细,什么事都想干的最好,所以手头很慢,心里又不愿落后于人家,为了节省时间多干活,常常在夏秋的农忙季节不回家吃早饭,奶奶做好饭后,由姐姐把饭提到地里,妈妈吃过后在地里休息一会儿,再接着干活。只有在晚上,天黑透了,我们都吃过饭了,才能见到妈妈的影子。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土地也是我成长的摇篮,盛载着儿时美丽的梦想。一家九口人,要种十五亩的责任田,妈妈一个人在连轴转着的忙。有时在心里想,妈妈命真苦,摊上这样一个家。由于不常见妈妈,和奶奶在一起的时间就多些,那时经常听奶奶讲,我的家乡,有一年被淹为一望无际的汪洋,她和爷爷去了陕西逃荒。回来时,家变成了一望无际的齐身高的蒿草滩。爷爷是当时村里第一个搭盖茅草屋的人。后来的家因了爷爷的勤俭能干,胆识和眼光,每年的收成竟也在村里成了冒尖户。是爷爷的勤劳节省,积蓄了我们颇丰的家底。后来,爷爷老了,赶不动牲口做不动活了,担子卸下来交给爸爸了,没有经受过节俭,没有尝试过耕作,没有当家人的担当的爸爸,钱花的刮风一样,以至后来的家境是一落千丈。
我的爸爸,是一个急性子的新思想新眼光的农民,是一个做事成少败多的人,是只会出力播种,收获,不会出售农产品的人,因为他的性格太过内象,他的性子太过急躁,因为他不会讲价还价,所以往往是辛辛苦苦种出的农产品丰收了,却因没有买家,而烂在了地里或家中。爸爸还有一个不好的地方,那就是过于合理利用资源。当我们长到十多岁,能下田干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时,每逢假期加农忙,我们是不能睡懒觉的。每天,爸爸像催命似的,立在我们的穸前,一遍遍的唤着我们起床。直到我们被聒噪的起床为止。直到现在,我们回家探亲,一大早,还是会被爸爸唤着去地里做活。妈妈必然是要在背后骂上爸爸几句:“闺女大老远的带着孩子回来了,在家陪我说说话就不行了。”然后是吃过早饭,爸爸开着农用四轮车,热闹非凡的载我们去田里。村子里相熟的乡人见面就会夸上两句:“XX叔,你中了啊,现在都是大劳力了!”是的,做不做活,只要把我们带到田地,爸爸仿佛就心满意足了。
家里最忙的时季要算是麦收和秋收了,因为时间在赶着,要收了麦子,再翻土下种。很短的时间,也是很仓足的。
刚上小学,心里就开始为农忙作打算。大概是因为农村长大的孩子,土地才是一年的收成和希望吧!
那时每年过了六一,太阳开始变的威力无比,妈妈也开始长时间在田里劳动,忙着开场,造场,把打场割下来的麦子,拿回来,做饭的时候放在火在燎了,用手揉去麦芒,吹去麦皮后,手上已是黑糊糊的一片,掌心里是烧焦了的麦子,我们一粒一粒的吃着烧烤过的麦子,那个香,那个醇,那种入口焦脆的感觉,是永世不会忘记的。吃过了麦子,就开始听到大人们议论,哪块地的麦子熟的早,先收哪块地的麦子。于是,到了学校,心就开始变的慌慌的,盼着放麦忙假了。一到学校,上课下课,是心不在焉的,每天不知扒着学校的院墙往外探了多少次脑袋,不住的往村口大路上张望,看有没有过往的麦车。因为老师说过,等庄稼大规模的成熟后,有八成的农户开始收割时,才会放假。我们每天数着棉柴垛一样缓缓移过的麦车,是不是多了,再多了,然后回到教室向老师禀报。每天放学回家,看到爸爸拿镰刀在磨石上,刺刺拉拉的磨,心里就痒痒的,心早就随大人跑到金黄的麦地了。
每天的心里是盼着老师一声令下,宣布放假!终天熬到放假这一天了,学校就像是放开闸门的水,蜂涌而出的我们,是一路小跑的回到了家。扔了书包,一路飞奔的朝各家的田地跑。远远的就看见去过无数次,闭上眼就能回到家的田地,爸妈弓身劳作的身影。
是很热的收获季了,一阵阵的麦浪涌来,放眼是一望无限的麦海。在明晃晃的刺眼阳光下,是一块块相连的汹涌的麦田。拿起爸爸早已准备好的镰刀,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真的放镰去收割,却没有了韧劲和耐性。看着爸妈遥遥领先的背影,自己一会儿站一会儿弯腰一会儿下蹲的姿势,显得是那么的无能无力,过了不多会儿,就已是力气大丧,胳膊是被太阳暴晒的火辣辣的痛,还有被麦叶拉的生生的疼,捅捅弯疼了的腰,抹把淌到眼角里的汗,那滋味,应了队里一个大叔的话,喝啤酒不就菜的感觉,那时虽然不知道喝啤酒是什么滋味,却一下子没有了刚下地时的招摇和激情,此时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找一棵荫凉大树,坐下来歇到天黑。
原始的农作,消耗着很多的体力和时间。村子里是一片静寂,家家都关着大门,很难在路上见到闲人。所有的人都抽身于田地。妈妈常说,皇姑也要下秀楼了。就连小脚的奶奶,也奈不住在家的寂寞,每天等送走了我们,也会在院门口的两边,去捡被树枝或棉柴剁挂下来的麦棵。那时,村里每天都在晃动着小山一样的麦车,因为那时的田地都是散开着的,往往是东边一块田,西边一块地,常常一户人家,分散开来的有三四块地。要把这些分散田地的麦子,拉到一块田地的麦场上,集中了打出来。那些蜗牛一样移动着的麦车,最害怕遇到翻车。每天回到家,就能看到奶奶拾的很多的麦棵。奶奶总是忍不住,最先问起的就是,收了多少,收哪块地的麦子了?心里只是无边无际的累,看着那熟透了的没有边际的麦田,一天天随着晴空毒日,在大太阳下,焦的掉了麦头,心里是多么的揪心,却又是空空的没有着落。什么时候能收完啊?天,你可要多笑几日啊!等我们把麦子灌进了袋子,你再下雨。心里是沉沉的累,也没有力气跟奶奶多说什么,如实的回答了,就匆匆的吃了饭,还要赶着去地里给爸妈送饭。
收割下来的麦子,一堆一堆整齐的放在田垄上,等把一块田里的麦子收完了,紧赶一个早上,趁着露水没有收完时,再用架子车一车车运往打麦场去。即便是那样,还会有许多的麦穗掉下来,那么多的麦头掉在赤裸的黄土地上,心里是不舍的,一定要颗粒归场的。于是,拾麦头的活,看似不重,却很艰巨的落在还是小孩子的我们身上。因为下不了太多的体力,我们?着荆条编成的篮子,捡拾那些麦穗,一个接一个的饱满的麦穗,承载着是爸妈的希望,是一家人生活的寄托。接下来是摊麦,碾场。这也是记忆中最累最难忘的场面了。现在早已是康麦因收割,机器播种了,那种碾场的方法也早已淘汰。所谓的碾场,就是把拉回来的麦子,摊在场地上,经过太阳两三个小时的暴晒,晒焦了的麦秆和麦穗,容易被石磙碾下。通常是一块地摊一场。往往是几家合碾一场。人太少了是忙不过来。爷爷套上牲口,多的是四头牛,拉着一个大缸似的石磨,进入了麦场,舞着鞭子,吆喝着牲口,在圆形的麦场上一圈圈的做着同心圆。在火辣辣的太阳下,爷爷脖子上搭一条白毛巾,光着膀子,挥汗如雨的甩着响鞭,那嘹亮的鞭响,也只是为了催促牛儿快快的走,不要偷懒。其实真的落到牛儿身上,也是下的快落的缓,轻轻一掠,牛儿便通了人性的快跑开来。看着牛拉着石磙在圆形的麦场上一圈圈的碾着,想着那牛儿一定热的不轻,也累的不行,回家放牛吃草时,就偷偷的多些料给牛。在等待起场的时候,总算可以好好的歇歇脚。可以坐在树荫下,听妈妈和那些婶子大娘的,说些村子里的没有听说过的新鲜事,那时候虽小,却也百听不厌,仿佛遍遍都有新意。大概要四十来分钟吧,爷爷赶着牛去婶婶家的麦场了,我们开始把碾实的麦杆用木杈翻起,像翻饼子一样,一点点的翻完,然后再碾上四十多分钟,这一场也就算收尾了。下来是起场。也是最累最辛苦最脏的活了。要用木权把那些麦杆抖起,把麦子抖掉,抖过的麦杆先垛起来,再把麦子一下下拢起来,等明儿趁着大风,把麦子扬起来,让风吹去尘土和麦皮,那沉甸甸的麦子便干净的落下来了。很大的一场麦,碾出的麦子扬出后,也只有一小堆。那粒粒的麦子凝聚着爸妈的汗水,是全家人一年温饱的希望,是庄稼汉们见面时呼出口的问候,就像我们现在问候一个月拿多少薪水一样。土地也是有感情的,付出和收获总是成比例的。看着爸爸晒的黝黑的皮肤,额上多了的的皱纹,深深重重,那是风月的沟壑,岁月的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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