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年没有回到我叫做“老家”的我的出生地,初春时节,由于一个契机我回到了老家,脚步刚刚踏上那条熟悉的茅草路,我的泪忍不住簌簌而下。舍弃水泥路而偏偏选择一条茅草、荆条以及许多不知道名字的灌木和杂草遮掩的小路,跌跌撞撞的奔着老家的方向——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最真实的接近老家。
老家距离我居住的县城也不过三十五公里,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我却因这样那样的理由,不曾踏上回家的班车。给我最大理由的托词就是,老家已经无人居住了,我冒然回去,谁留宿我,谁给我饭吃。
也想过某天一个人回去,在老房子里住几天,哪怕是只住几天呢!
路其实不能称之为路,是一条条田埂,蹒跚走到尽头,就是那条在梦里,在过去的岁月里绵绵不息的小河。
潺潺的河水还是以前的样子,好像从来就没有变过,安静的水里甚至看不见一尾游动的小鱼,记得小时候经常和对门的伙伴幺一起在小河里捉鱼摸虾的。幺黑瘦机灵,捉鱼我从来就不是她的对手,每每看到她满载而归,而我的笆篓里就几条可怜的小麻鱼,我就无比怨恨自己无能。
小河像一条有声的无色的布带,上游串着二叔家的菜园,下游串着我家的菜园。菜园里的白菜萝卜,菠菜蒜苗,一畦畦挤挤挨挨——这是二叔家的菜园,我家的菜园呢?
我家的菜园已经种满了麦子,估计麦子也是二叔家的。年老的父母三年前已经搬来城里。搬来城里以后在母亲一再坚持下,凑凑合合种了一季田,母亲对老家的依依不舍,以及对二叔的急于侵占行为颇愤愤不平,数次唠叨几乎惹恼了父亲:就像你家里有什么宝贝似的!
老家确实是没有值钱的东西了,断壁残垣的老屋建于爷爷那个年代,墙皮剥落,靠着北边的墙体因雨水的侵蚀及风化,接近坍塌,是母亲年年回来找人检修屋顶,才不至于因为雨水的冲刷而成一片废墟。
唯一不变的大门两侧的石墩子,浮雕的莲花的花叶,写意的枝蔓,依旧是原先的样子。还有与之相配的石门坎,据母亲说我家祖上曾经富有过,门前的石雕门墩是富裕的仅存证明,后来由于祖奶奶肆意的给几个女儿陪嫁,把田地差不多都赔光了,渐渐破落,到后来反倒庆幸家道中落,划成分的时候,侥幸划了个下中农。
记上小学前的一晚,父亲一再嘱咐我:明天老师问我家成分时,你就回答下中农。我虽不解其意,但还是认真记住了父亲的话。后来长大,慢慢熟悉那段历史后,才明白成分对于父辈的重要性,那种谨慎小心,来自于艰难时期的自保,也体会了他们生存的不易。
墙上还存留上个时代的语录,是父亲亲自执手完成的,现在是暗红的颜色,已经找不到当初的鲜艳褚红,时间是最公正的,总会让虚浮的东西褪色。
父亲用他的老式海鸥相机留下了老屋里生活的一帧帧画面,家庭聚会的时候,我们就会在老照片上寻觅过去的影子,这一点上我几乎继承了父亲的喜好,只是父亲用的是他的老式相机,我用的是文字,然而无论我如何的努力,总是无法把过去的一切完整记录,在丰沛的记忆面前,文字总是显得无能为力。
推开大门,一种扑面而来的荒凉,撞击着我的心生痛。
天井里长满了杂草,绿茵茵的,连我们走过千千万万次的踩得板结的廊檐底下,居然也有青草安然生长,是风把草的种子吹来的吗?是小鸟把草的种子衔来的吗?在没有人烟的故居里,还有这些生命在蓬蓬勃勃、热热闹闹地照看着。
目光从天井越越过屋顶,是隔壁家新建的楼房,上下两层面积大得让城里人羡慕得会疯狂,这是村里唯一回到老地基建房的一个男人,在广州当兵而后复员留在广州打工,别人都在城里或者是集中到大路两边建房,他却固执地把房子建在老家,种着十几亩地过日子。
老屋屋后密密实实的竹林是和隔壁家连接在一起的,只是现在的背景下,楼房和老屋像一个时髦的年轻人与一个耄耋老者的合影,是一种祥和的对比,并没有显得突兀。
终究是要和过去说再见的。我一再纠结的,痛苦的所在是自己生了女儿身,不能在老家安顿父母的晚年,为此曾经长久的陷入在自责中——想通了这一切,我一下子释然。
在父母的心里,儿女在哪里家就在哪里,父亲母亲一天天渐渐融入城里生活,并且自得其乐,老家终有一天会因岁月风霜的侵蚀渐渐消失而变成一片废墟,也许某一天我们只能从老照片中,从回忆中找寻老家的样子,但是只要有父母在的地方就是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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