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美国的W写了这样一句话:想吃炒蚕豆。可能是这年代好吃的东西太多了,炒蚕豆已经很少有人想起,她却在这个时候想起要吃,很多人都觉得奇怪。可是我知道,W馋的不是东西本身,而是东西上有凝聚着的乡愁。
小时候,读余光中的《乡愁》,我是似懂非懂的,但内心里隐隐约约希望,希望恋家的自己不做邮票、不当风筝。邮票风筝没脚一样走天下,可是它们再好,也只能飘来飞去,无法叶落归根。大了以后,生活把我搁在这个地方,日日年年,偶尔在梦里、在闲暇回忆起故乡,想象着风从东方吹来,慢慢地吹动我的衣衫,翻动我的乡愁。每每想起郁结于心的思恋,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哽在喉咙,无法言语。
记得有一次,许久没回家的我跟着母亲去农贸市场。母亲挨着摊位一遍遍地问我想吃什么,我却实在想不起来要吃什么,只是觉得和母亲这样走走说说感觉很好。看到久违了的乡邻亲切地和我打招呼,心里热热的。一个菜场差不多都走过了,母亲说,你总得选几样啊,不然晚上我们吃什么?说这句话时,正好走到菜场尽头最后一个摊位。摊主是我同学的母亲,看到我还能认识,拉着我的手好久都不肯放。我知道她一定是想起了自己远在夏威夷的孩子。我告诉母亲说,我想吃阿姨的玉米。阿姨很意外,赶紧往我们菜篮子里塞,直到塞得满满的,还坚决不肯收钱。
那一晚,就着月光,我和母亲一边吃着玉米,一边天南地北地闲聊,一直到眼睛睁不开……很多年之后再想起,我都感觉这一夜,是我和母亲一起度过的最美好的夜晚。
去年的夏天,我去青岛度假,白天泡在海边,到晚上就去农贸市场转悠。在日照的露天菜场,我第一次看到了新鲜的山东玉米——很大的个头,颗粒特饱满,在夕阳映照下像是就要流出汁液来。心动下买了好多,找了附近的一个农家加工。我就在那口大锅前等着,看着夕阳从海的尽头落下去。漫天的晚霞,色彩异常艳丽,让我想起母亲箱底压着的那件旗袍。我一边等着玉米的清香飘出来,一边想象着第一口咬下去的感觉,乐坏了。然而,让我绝对没有想到的是,拿起玉米,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千里之外的母亲,想起了母亲带我在市场转悠,然后就着月光吃玉米的那个夜晚。
说实话,这青岛的玉米比我家乡的个头大、汁液多,但是却没有妈妈煮熟的好吃,不知道是我的味蕾失灵还是情绪阀门失控。我漫无目的地沿着江堤转悠,拨通了母亲的电话。母亲温柔的声音在那头响起的一瞬间,我感觉到,原来那颗颗玉米粒里饱含的都是我的乡愁,舌尖上的乡愁载不动我离家的步伐。
我想,W也是这样吧。美国再好,没有亲人,没有故乡的山水和温情。小小的蚕豆里,就是孩子浓浓的乡愁和思念。那沉甸甸的乡愁,哪里是飞机火车或者轮船就能承载呢?
我想,我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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