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看到一个场，在打什么呢？玉米，高粱？稻、黍、稷、麦、菽，那是传说中的五谷，在我眼前的，只是碗里的粮食。

　　“大姑，我们去哪儿？”

　　“去地。”

　　“地在哪儿？”

　　“跟着走。”

　　很多的晴空万里，很多的艳阳高照，都搅混在一起，玉米，高粱，土路，盘旋在日头下的，中午蝉鸣不断的，燥热而安静的土路，尘土不扬，只有一个人。

　　走出去多久，很久，但那时只是一次，现在已经记不清了，一天一天，土里长庄家了，晚上看电视，＊＊＊开始自焚了，播报员开始义正言辞了，一个人睡一间房，开着眼，一夜不敢阖了。夜猫猫咪两三声。

　　“这个东西好玩，你来转一转。”

　　表哥示范一下，它就在地上滴溜溜转了起来，转得银光闪闪，迅猛异常，连录音机里“西会美景三月天哪”都好似快进似的。

　　“走，我带你去看碟。”

　　每盒录音带上的姑娘都是美丽的，不耀眼的美丽，好似一盏傍晚的灯，长长照在那时的每个角落似的。

　　“你也下去和他们玩玩罢。”

　　我从窗台望出去，场上全是人，在热天的暮色里光着膀子，映出头顶昏黄的灯——我想不清怎么来的这里，总之很远，翻山越岭，真正的翻山越岭，对于那时的我来讲，山路蜿蜒，岭一道一道。

　　场上的人在打扑克下象棋么？我记不清了。

　　“吃雪糕罢。”

　　大姑自制的雪糕，水里放糖，然后糖水放模型里，模型放冰箱里，拿出来，有很多，那时以我的视角看来：“太多啦，可以吃一夏天。”

　　时间安安稳稳过，大姑家有很多好吃的。

　　一家一家，互帮互助，在邻居家的屋顶，摆开一个大场，石碾，圆咕隆咚，人拉，骡曳，所有的粮食都排排扁在场上，然后被扫起来，翻个身，继续排排扁在场上。

　　“妈，该回去吃饭了。”

　　“你先回去罢，弄完这些再说。”

　　场上的热闹，在我饥饿的肚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山路蜿蜒，一岸高山，一岸平地，高山有人家，平地有人家，中间流淌的河滩，现在正干涸。

　　层层山路，很少拐弯，几乎直奔主题，毫不含糊地伸到亲戚家的门口——屋里的神佛安详，香火回旋，还有红红静静的女孩子。

　　村里七夕之际的社火，在村中央的场地前，有些羞涩地排开，一个旁若无人地练开去，一个被推搡出来手忙脚乱练起来，一个在众人的吆喝中一招一式地打起来，有欢闹的看不见的游龙，四方盘旋，还带些畏首畏尾。

　　我站在场上，空无一人，石碾寂寥，红红静静的影子在安详的神佛里，有着香火之外的人气，密密细细。

　　我比划起来，回想那些招式，四方盘旋的龙没有出来，一只瑟瑟缩缩的蜥蜴，探头探脑，然后回去。

　　我没有对着山下的河滩喊，天高我没有丈量，万物我没有打量，越过人家的门庭，越过人家的屋顶，远处的山尖、绿草，周周致致，历历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