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乡村,应该是一片童话的乐土。褪去城市的喧嚣浮华,静谧而悠闲。层层叠叠的绿,随意的泼洒在田间地头和山野。农人荷锄,牛儿悠闲的甩着尾巴,娃娃们戏水或是追逐嬉戏。阳光和煦而温暖。知了们在枝头高一声低一声,叫开红红绿绿的野花。
但这都只是诗画中的乡村。
江南的五月,早已经闹腾了很久。农人们出了正月,便开始忙活。五月里,他们和乡村一起正经历着干旱的苦痛。这个五月最炫目的莫过于太阳了。极尽张扬的本事,忘了温暖两个字,每天早起便开始炫耀它的热量是如何如何,火辣辣地从东方巡视到西方,刺得你不敢睁开眼瞧一瞧它。时钟走到了傍晚,它才恋恋不舍的在山的背后躺一躺,稍稍收敛。第二天照旧。它不是和煦而是毒辣的炙烤着这片土地,煎烤着农人们的心。
土地和庄稼,是农人的生活和生命。土地已经被这任性的太阳吸走了最后一滴水,变成了泛着白的黄色。土地还要裂开一道道口子,接受阳光的检查。这是土地的伤口,也是农人们的伤。没有水,秧苗只能在土地上哭泣,连泪水都没有一滴。哭得累了再匍匐在焦渴的土地上,变成和土地一样的颜色,来表示对大地母亲的依恋和忠贞。
抽水机的突突声似乎没有停止过,盖住了树上的蝉鸣。可能蝉儿也太口渴嗓子不好,怎么叫也没有赢过这人类制造的机器的轰鸣。堰塘,小水渠,好多都见了底。鱼儿们在泥浆里狠狠地跳着,跳来跳去还是在泥浆里,想找一汪清水栖身已经是不可能。女人和娃娃们提着水桶和竹篓,挽起裤脚,嘻嘻哈哈一大片。在泥浆里捉鱼很轻松。家里的饭桌上可以多一碗荤菜,男人们在外面累了,该让他们吃得好一点。吃不完的拿盐抹了腌了,趁着好太阳晒了冬天里吃。这可能是这个五月乡村里最开心的一件事。
男人们天一亮便开始围着田地转悠。看着耷拉着脑袋的庄稼苗,心里的焦灼不逊于这备受煎熬的土地。抓起一把土,干得硬邦邦的土坷垃硌得手疼,扔在地上砸出暗哑的噗通声。现在农村青壮年男人女人大多数都出去打工了,这些日渐衰老的身影在干涸的大地上越发佝偻起来。干旱来了,他们从树荫缝里看看始终占着上风的太阳,看不到丰收,看不到希望,眼睛里也开始混沌与干涸。吧唧完几根烟,把烟头扔了,几个老伙计又忙着合计。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不会放弃。
偶尔在傍晚时分,老天爷会生出几分怜悯之心,从炎热的缝隙里塞进来几丝凉风。汗津津的肌肤对习习而来的凉风最敏感了,马上闪现一个念头:“是不是要下雨了?”一瞬间的喜悦从村子这头传到村子那头。女人们从屋里唠叨到屋外。孩子们追着狗儿猫儿,从这家门口跑到那家门口。男人们站在屋门口或是田头,抽着烟,眼巴巴地望着天,仿佛这凉风吹着吹着雨点儿就会洒下来一样。电视里天气预报员用普通话播报着:“多云转晴,局部有阵雨……”这一夜大人们都会睡不好。醒来好几次,望望窗外,或者起身开门看看雨下来了没有。可惜一直到清早,还是和昨天一样,没有人住在局部,太阳还是得意洋洋地从东方早早升起。
农耕历史在这片土地上延续。土地上浸润着他们祖祖辈辈的汗水和血泪,也有他们的。而他们的幸福却很卑微,一场丰收,就能让他们喜笑颜开,梦里也会笑出声。最大的愿望,不过是风调雨顺而已。谷穗上的谷粒儿,在他们眼里胜似一颗颗珠宝。他们很知足,付出最艰辛的劳动,用血汗带给我们生的希望,有时候还要承受一些无知的鄙夷的眼光。现在的农村比以往任何时代都要富足,其实他们就是一年不劳作,也不会挨饿受冻。但是他们和这片土地已经连为一体,生生不息。土地不能种庄稼了,就像血液从他们的身体里被抽干了一样。他们的执着的良知,不允许他们对受苦的土地作壁上观。
他们只是受害者。城市的扩张和所谓进步,工业文明的发展,大肆的排放和污染,给了太阳肆虐的理由。我们在干旱的季节里,喝着凉茶,用着清亮的自来水,开着冷气来驱赶热度。干旱在我们的生活里不着痕迹。只有他们,来不及也想不到去埋怨谁,依然在无悔地为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日夜操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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