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寺登街的石板路,似乎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道路两边,屋檐角下,几个白族老人,或摆出自家泡的木瓜梅子,或悬挂几件白族刺绣,闲坐在早春暖暖的阳光下,有的闭目养神,有的飞针走线。没有吆喝的嘈杂,没有音响的喧嚣,整条街都很静很静,似乎还没有从昨夜的梦境中醒来。
走着走着,两边的屋宇突然退开,那座影视中看过很多次的前台后阁的古戏台,真真切切端坐眼前。喧嚣褪去,古意氤氲,那些隐匿在飞檐翘脚瓦楞墙缝里的旧日痕迹扑面而来……
反复端详,与四周的本色瓦屋相比,翘角飞檐浓墨重彩的三层戏台,确如一位身着戏妆的主角,想不到的只是,这一出场就是千年。四野的观众来了又去聚了又散,马帮的铜铃响了又停续了又断,一次次的送别之后,有些人再也没有回来,有些事物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遗落的故事,间或在白胡子中跌落。唯有戏台,不见当年人和事,依旧如约出场来。漫长的等待中,曾经唱功了得曲调高昂的马锅头,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古戏台肯定知道,结局早已写好。可他依旧执着地等待,在寂寥漫长时光里,戏台,你究竟等一个怎样的结局亦或开始?
沙溪,这个滇西茶马古道上的重镇,昔日马帮络绎,人潮涌动。夜晚来临时,奔波一天的商旅,在各家马店喝足了酒,带着各自的期待与绝活,再聚集到宽阔的戏台前,看看别人的功夫,听听异域的喝彩,再卯足劲上台,一曲高歌动地来,把旅途的艰辛劳累都消融在戏里戏外。粗犷也好,细腻也妙,你方唱罢我登场,杯中的酒,脚下的路,都醉倒在小镇的岁月中……只是,那样的辉煌与热闹都属于过去,如今台前幕后都很静很静。安静得靠紧戏台木柱的我,也只听到微风吹过院中那两棵大榆树的沙沙声。故事都隐没在屋檐瓦片高处,收缩到台下泥土深处,唯有暖暖的阳光依旧,默默的戏台依旧……
转身,才发现传说中的“兴教寺”,竟然就在眼前。只顾面对古戏台,原来,兴教寺就一直在背后。走进这座始建于明代的佛教密宗寺院,古意渐次浓烈起来。寂静的庙宇中,没有一个游客。一二进寺庙两侧的厢房中,有一些展板,讲诉着沙溪小镇的变迁。原来,繁华早已停滞在故事里。某段时光,戏台和小镇一样,破败不堪,满眼荒凉。直到因入选“世界性建筑遗产”而声名鹊起之后,当地政府开展了复修工程,古老的小镇才重生。只是,与外界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里依旧静如世外桃源。古木苍苍的院子里,三百年的山玉兰,把盘曲的虬枝斜伸到院中。庙宇中横挂着一块匾,上书李元阳和杨慎的诗歌。读过一个故事,李元阳和杨慎曾吟诗作赋北窗里,相互慰勉酒杯中。往事迷茫,一句“莫言空谷知音少,也有题诗玉暑郎”的诗句,把历史和现实交织汇聚,一路闻香寻路而来的我,有一种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感慨。蓦然回首,古戏台,兴教寺,沙溪小镇,都将成为我生命里一段不能遗忘的记忆。
走出兴教寺的大门,正午的阳光很明丽,古老的寺登街依旧非常安静,整条街似乎都进入了午睡时间。其实,来沙溪纯属偶然,只因在石钟寺停车场的那一瞥,注定了我们相遇的缘分。问过一个刺绣铺子,打听得“欧阳大院”值得看看。拐弯抹角进入大院,热情的主人家带我们参观。这是一个远道而来的家族,三房一照壁加上小戏台的布局,诉说着这里昔日的繁华热闹,屋檐瓦片上还有“庐陵世系”的记载。大院里,主人讲述的马锅头故事,更多了几分爱情的遐思。
古戏台前,遥想千年前的兴盛。兴教寺里,叩问杨状元的唏嘘。欧阳大院,感受千年历史的沧桑。在寺登街口回望,目光越过屋顶,远处一座蛇剑状的山脉,深深插入沙溪坝子,脑海中,兴教寺里的一副对联悠然浮起:芳草长亭弹指兴亡堪一笑,沙溪古道拈花聚散且三参。
弹指兴亡,石宝山在沙溪背后理所当然。茶马古道过沙溪,古老的文化遗存,何止古戏台一处。拈花一笑,古戏台其实并不寂寞,寂寞的,也许是那些热爱戏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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