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菜
缸里的酸菜快见底的时候,春天就来了。
一棵白菜,经历怎样的历程,被怎样的石头压过,才酿出自家的味道,辛酸而甘甜?
经过腌制的白菜,不仅保存期变长,还有了别样的香味。这香味曾给予你我多少妥帖的安慰,来度过一个个寒冬。
据说,沿着古老的长城走向,可以画出一条宽广的酸菜带。那一张张褪色的叶片,清脆爽口,有岁月的香醇,有平民百姓变换着生活的智慧。
用酸菜,给亲人炖一锅浓浓的滋味。可以整得复杂些,配以粉丝、豆腐、海米炖制,佐以韭花、蒜末等,还可以单纯添加荤腥,如排骨炖酸菜,也可以洗洗,切一碟生吃。
在物欲横流的社会,总有一样,是平民的极品,家常、量大、实惠,让思乡之人,很轻易地就品尝到家的滋味。
循着酸菜的味道,返回家乡。
一缸酸菜,必定与家有关,与家中的女人有关。
碗托
家乡的碗托,多用荞麦精粉调成糊状,盛在大碗里后蒸制而成,以凉吃为多。做好的碗托依然在碗里,放在一担担桶里。吃的时候取碗,把碗内粉托用小刀划成块状,浇上调好的汁水,用竹签一块块挑着吃。
如果说街角的店铺可以让暂时不方便的人取货赊账,给人便利;那么街边的碗托,绝对有草根的美和平民的价位,可以几分钟内缓解饥饿,也可以安闲地度过一小段时光。
慢慢用竹签挑吃碗托,观望着路边买菜的小贩和一个开三轮的,为谁占了谁的道而争吵不休。因为知道结果不会打起来,只是纠缠半天,各干各的,所以有一种看热闹的闲适享受。
一勺姜醋蒜盐外加芝麻调和的汁水,滋味妙极。是尘世生活的丝缕牵挂,让脚步暂停。
一碗苦荞麦的馨香,利滑爽口,是忙里偷闲的安详淡定,忍不住,再来一碗。
离乡的孩子在思乡的时候,只想来一碗碗托。只想匍匐在露天的小桌上,品味生活的小小调剂。
简单的快乐,就此溢满身心。
杏
如果有什么始终牵引着孩子,从春到夏,那一定是杏树。
只有杏才能在酸与甜的交织中变幻出浓淡不一的味道,即使是相邻的两棵树,一棵和另一棵的味道都有区别,成熟期亦有先后。
花蕾初上,是粉白的纱,如梦似幻。一场风雨后,花褪残红,青杏还小,忍不住嘴馋的孩子就守在了树下,小心地吃一枚杏,杏还带着细细的茸毛,嫩嫩的,淡淡的清香。仿佛用不了多久,树上就全是青杏,嚼在嘴里,脆生生的,酸味儿却浓了。此后的杏儿,就是青绿到黄或橘红的转变,甜味一点点深入进来,酸味缓缓淡下去,却不会消失。
北方乡镇的恬淡气息,就是杏带来的。春枝繁花香,夏叶茂杏密,秋日里的杏干,让嘴里的味道不再寡淡。冬日临了,喝一碗杏仁茶,或吃一把炒杏仁,生活中的不畅快就消散了大半,眼里心里全是暖的。
数数杏的苦,尝尝杏的香,一年的日子,就从年初到了年尾。
而再严寒的冬,必然返回春天。
返回坡上一支粉白的娇羞上。
酸奶
把乳白色的粘稠,一勺一勺地送入胃中,燥热就会被清凉替代。
喝酸奶,我喜欢原味,喜欢自己亲手将鲜奶制成酸奶。
制作的过程,是安静等待的过程。等一种味道一点点培养发酵,置换成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味道。而新味道不仅完全保留了旧味道的优点,变得酸甜适口,还价值更高。
一种分解,另一种继续。原来这天下,本无废物。
放置后的味道,是如此让人迷恋。
价值,被重估。
黄酒
一个人也好,三五知己也好。雨天,只想烫一壶黄酒。
轻轻啜,慢慢咽。
杯中起伏的情绪,不用细细言。
家酿的滋味,是来自娘亲的挂念,有黍米的黄,有红枣的甜,有枸杞的香。
温和的性子,醇厚绵长,经久不变,芳香甘冽。除了母亲,无人有此味道。
恍惚中,谁的步子由远及近?
母亲予我身体,又充盈内心。
没有母亲的日子,我只能用超市的黄酒,代替家酿米酒,给自己一杯暖。
海红子
从青绿中的几丝淡红,到粉红,到深红,直至最后的紫红,海红子的红,是一步步加深的。
霜降之后,红红的小果子上薄薄的白霜,是微微的甜美。这甜美需放置数日后,味道才真正浓重。咬一口,脆生生的酸甜。
把吃不完的果子切瓣晾干,或任由它在寒冷里一日日冰冻,又是别样的味道。而讲究的人家,会选一些果色上好的,用烧酒醉一坛子,封存了待年节近了享用。
就像山曲儿所唱,“海红子没有大果子脆,却又好吃来又稀罕”。在初春的青黄不接或冬日炉火的暖炕,海红子既是闲暇的零嘴,又是待客的佳品。尤其冻海红,凉在嘴里,甜在心坎,那烧酒醉过的,果香里还有淡淡的酒香。
感谢自然的造化,让海红子以及和它一样性情的植物,生长在乡镇,耐旱,耐寒,适应性强,管理简单。只要好风好水,就可郁郁葱葱。
海红子一如乡镇的姊妹,心中的伤痛逐渐减少后,脸上就有了足够的颜色。
在每一年的每一季,自然成就着一枚小小的果,在故乡的坡上,眺望着归人。
糜米酸饭
晨曦里,灶前吃饭的人,端着的,是一碗糜米酸饭。
将忧伤暖在灶台,日日换掉一些旧汤,加一些新的进去,在用心地搅拌熬制里,旧日之烦忧被消解,新日子的清香飘散开来。糜米酸饭成为清热去火的良药,每日一碗,才安心。
深知锄禾艰辛的乡人,不舍得浪费,糜子米就这样酿就成新吃食一种。
慢慢地,身体里有了糜子的香气,山药蛋的热乎,和经过磨炼的淡定。可以笑着,把尘世的疼痛和欢悦,全部咽下。
吃一碗糜米酸饭,就一小碟红腌菜,生活的低成本里,是与世无争的安然。
糜米酸饭的味道,不仅让人离着老远,就辨出了家乡,也可以顺便辨别出灶前忙碌着的,是巧手勤快媳妇,还是懒笨的婆娘。
泪水淤积心底,久了,就发了酵。以为还是酸楚,却幻化为别样的香。
归乡之人,端一碗山药蛋酸饭,蹲在自家门前。
没有患得患失,过简单的生活。
老汤又添新米,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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