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一次走进这条老巷,犹如翻开了一本曾经熟读的书,鞋跟轻叩着青石板路发出的声音,和这老巷一样深远而悠长。
从跃进桥进广陵路,第三个岔口就是崇德巷。十年前,也是这个时候,杨柳清风,吹面不寒,我跟着JUN走进这里,巷子很窄,只有两肩宽,JUN拉着我的手,令我顿时感到温暖。
JUN是我在一场招聘会上初识的朋友,我们是刚毕业的懵懂青年,与十几个久经沙场的中年人竞聘这个岗位,JUN挨得我很近,时不时地拉起我的手,像现在一样,一股惺惺相惜之情涌在心间。招聘会后JUN便邀我住进这里,她的家在崇德巷,那天也是傍晚时分,一缕阳光落在巷子的尽头处。巷子很深,悠悠长长,两边的墙壁开始剥落,几撮青苔从壁缝里冒出来。我第一次走进这个陌生的城市,第一次走进这城市的老巷。突然间有种亲切感,好像自己就是土生土长在这里的孩子,和那墙上风化的砖层一样经历过若干个春秋冬夏。
我和JUN住在一个三合院里,三合院里有一家是JUN母亲的同事,三家人都陆陆续续搬走后,院子也就空了。JUN的母亲向同事借了半个厢房,打扫干净给我们住。JUN常常把婴儿肥的脸兴奋地扭动起来,并用手比划着说,我们俩住这么大一间。
三合院有个中庭,种满了紫藤和迎春花。每天下班回来我和JUN都喜欢搬个小竹椅坐在花圃旁,阳光落在东面的墙上,余晖浸染,我们看着各自手中的书,直到黑暗笼罩。头顶上是一块四方的天空,周围高墙耸立。JUN说,夏天来的时候,紫藤就会像海水一样漫上去,漫出高墙。我能想象得出那幅景象。
那时候,我和JUN常常聊着那个叫做“理想”的东西,我们对它充满了希望。JUN拿出一张报纸,认真读着招聘信息,她的声音很清脆,敲击着这些上了年岁的墙壁。在一条幽深的老巷里,在沧桑的庭院后,隔了外界的喧嚣,避了市井的诱惑,我们没有杂念,没有愁绪,心头只有无尽的纯净和美好。
每天早上,我和JUN一边狼吞虎噎着早点,一边快速地在小巷中穿梭。脚下的青石板路被我们踩出沉闷的响声,经常是绕啊绕地我已头晕脑涨,不辨东西,而JUN总能神奇地寻出一条出路。JUN说,所有的巷子都是相通的,即使是不熟悉这里的人,只要顺着方向走,都能走出来。两边的人家半开着门,早点的腾腾热气和止不住的香味从小小的窗户里飘了出来,弥漫了整个巷子。巷子弯弯曲曲,一波三折,每一条老巷都像是一支五线谱,我们则是跳动的音符,用欢快的脚步奏着属于自己的乐章。
十年,我已从一个懵懂的青年迈向中年,当我再次走进老巷,空气里依旧是那股熟悉的青砖湿润气息,老巷不只是一个空寂抑或热闹的单纯的巷子,她充满情感,饱含思想,像一个年迈的老人,守望着每一个曾被她哺育过的人。我在这里生活了一个月后,因工作调动便离开了,一段老巷,一段生活;一段老巷,一段故事。墙缝里又长出了几株倔强的蕨草,青石板路和从前一样,被无数的脚打磨得发亮。我和JUN曾住的房子又换了主人,黑漆大门半开着,那股花香依旧扑鼻而来,我依着门边站着,把耳朵贴着青砖墙。这里没有喧嚣,没有聒噪,只有自然朴实和安详。青砖的粉末被耳朵蹭着倏倏往下掉,像是老巷的轻声耳语,我闭目倾听,那是一种沧桑的声音,低沉却温热,像亲人一样,在我耳边细述着,一代又一代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