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在燕赵大地上,看惯了广阔的田野,碧绿的村庄,笔直的田间小路。故乡的一草一木都刻印在我的心中,变成美好的梦境寄存在我的记忆力。我的故乡不论贫穷还是富裕,都是我生命的根。我在故乡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有一个难忘的故事,在这些美丽的故事里我追寻着故乡的梦。
一
在我幼小的记忆力,家乡很贫穷。土地贫穷得连草都不生长,到处是白茫茫的盐碱地,人们辛勤的劳作一年,连温饱都顾不住还经常靠国家救济。我就生长这贫穷的乡村里,贫穷伴着我度过了许多春秋。
我15岁那年,父亲因肺心病去世了。母亲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眼泪,震天不说一句话。她为了我们兄妹三人毅然挑起了家庭的重担,我们兄妹尚小,家中还有年迈的奶奶,原本家中就不富裕如今塌了半边白天,生活清贫的可想而知了。母亲和男人一样下地干活,回家还得忙家务。经常累得直不起腰,我难过极了,跪在母亲面前说:“娘,我已初中毕业了,不想再上了,我要和你一起下地干活。”母亲用颤抖的手抚摸着我的头说:“小芳,别乱想了!娘就是柱着棍子要饭,也要让你们念书。”后来我终于瞒着娘退了学,替她分挑起肩上的重担。可她每提起此事就泪流满面,总说对不起我和死去的父亲。
母亲为了多挣钱来维持这个家,便到村里的弹花房工作。一次,村里的小学老师告诉我,县文化馆举办小说征文比赛。为了参加比赛,我只得向母亲要钱报名。我来到这低矮阴暗的弹花房,看见每个人都带着大口罩,棉花的毛绒在房内乱飞,窗棂上聚集着一层厚厚的棉绒,一个个大口罩都在轰鸣的机器声中忙碌着。我向门口的一位老人大声问:大爷,我娘在哪里?老人用手向正在弹花机旁低头干活的人一指,你娘在那儿。我走过去叫了一声,她没听见。我又大声叫了一下,她仍未听见。我上前拉她一把,娘才慢慢抬起了头。
母亲那消瘦焦虑的脸被大口罩遮住了一大半,口罩被汗水浸透了,上面附着一层厚厚的棉绒。娘一见是我,忙和另一位阿姨说了一声便和我一起来到门口。娘摘下口罩,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用它那疲倦的眼睛瞧着我问:你到这里来干啥?找娘有事?
“娘,给我两块钱。”
我本想开口要钱,看着娘这样辛苦挣钱,我难过极了!不该说的话说了,我真是后悔莫及。
“买啥啊?”
“县文化馆举办小说比赛。”
母亲不再多问,手伸向衣兜掏出一卷毛票,默默地数够了两块钱递给我。我犹豫了半天才伸手接过。站在我身后的那个大爷说:“什么小说大说的有什么用?你娘一个月拼命地干活才挣二十块钱,你一张口就要两三块钱,你娘这两天又白干了。她整天咳嗽,总有一天会把身体累垮的。”
我内疚极了,一转身跑了。
后来,我没有参加小说比赛,给娘抓了治咳嗽的药。
二
十二岁的孩子是很馋的,一只轻轻的酸掉牙的小杏,一个发涩的小枣,几个咯掉牙的铁蚕豆都会在那小小的口中品味,品出一个不动的艰辛的人生来。那时我刚上小学四年级,父亲就卧病在床,还得靠母亲照顾,使我们那原本就不富裕的家更加清贫。母亲辛辛苦苦干一天农活才挣几毛钱,回家还得忙家务和照顾父亲,经常累得直不起腰。我生长在这样贫困的环境中,过早得懂得生活的苦难,过早地懂得人生的坎坷,过早的懂得母亲的艰辛。别人的书包都是花钱买的,或是上等布料做的,唯有我的书包是用粗布碎片缝的,而且还打着几个补丁。
我深知家境清贫,但我并不感到自卑,贫穷使我更加忘我的学习,聪明和好学是不需花费金钱的。每一个百分都使我小小的心灵得到满足,拥有自尊,但是这自尊在金钱面前还是彻底地垮下来了。因为在校门口,那一个白发老太太冰棍摊前,我拿不出区区二分钱去拥有那份本该属于每个孩子的夏日的清凉。
老人的面前是一张小木桌,上面放着一杯杯白糖冰水和散发着凉气的冰块。每个冰块都好像伸着无形的手,把一个个小馋虫拉到自己面前。在这大汗淋漓的夏天,一杯白糖冰水、一块凉凉的冰块下肚,该生出多少清凉和乐趣。我唯有不花钱的口水匆匆下咽,我唯有校园中那苦涩的凉水充填,我唯有一双不争气的几乎要把所有的冰块全部占有的大眼。
有一次考试后,坐在后面的小胖非拉着我到小摊前喝白糖冰水,条件是在今后的考试中不许超过他。我瞪大了眼盯住那放了糖的白糖冰水,强咽了几下口水,终于摇了摇头。这个财大气粗的小胖,把杯子举到我眼前晃摆着,恶狠狠地骂道:你爹半死不活地躺着,你穷得连二分钱的冰棍都买不起,你横什么?他把杯子凑到我鼻尖前着说:馋死你,喊我一声爹我就给你喝。我的泪水一下流了下来,小拳头握得咯咯直响。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对我,我也不明白我究竟干了些什么……在那个明月高悬的夜晚,娘买了些礼品带我到小胖家认错时,我才看清他的脸上青一声紫一块的,见了我直往他爹身后躲。
后来我上了中学,手里也有了数额不多的零花钱,夏天我每次从冰棍摊前走过,都停足站立在摊前,手中的几毛钱都攥出了汗水,最后又放进口袋里。因为那钱是娘在强忍父亲去世的悲痛下,辛辛苦苦为我积攒的学费。此时,我多想吃一根冰棍去享受那夏日的清凉。
三
村旁的那棵大杨树被伐倒已十个年头了,但它却深深地叠印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家乡位于冀东南一个小乡村,在村口的东面有一棵挺拔的大杨树,树粗一搂,树高丈许。谁也不晓得它真实年纪,就连村中长辈们也记不清楚。老杨树在人们的眼里总有一种神秘感,人们便敬它为“杨仙”。
童年时我胆子很小,晚上不敢走近杨仙,晚风吹动着那巴掌大的树叶发出哗哗的响声,使我心里有一种恐惧感。在一个正月十五的晚上,月亮好大好圆,奶奶带着我去拜杨仙。月光下的杨仙披红挂彩傲立在信徒面前,俨如阵前战斗的将军。它脚下那一大片信徒向它跪拜着,撅着那浑圆的腚黑压压一片,恰似一排刚伐过的树桩。奶奶也在人群中跪着,让我也跪下。她庄严地点上香,摆上了供品,默默地为我、为全家、为今后的好日子祈祷着。我跪在地上感到两腿发抖,手掌心在冒汗,但我心里却不服。我们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为啥要向一个没有灵性的树跪拜,难道就因它古老神秘。那时的我,大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杨仙的香火很旺,人们把它视为“救世主”。每逢过年过节、头疼脑热、外出远门,以及求子求婚都要在它面前祈祷。
几年后,一条柏油马路要从村口经过,杨仙正好在路中间。上面来人要把杨仙伐倒,村民们得知后都来到村口,纷纷央求杨仙不能伐。
树终于伐倒了,人们跪在杨仙面前眼里淌着无奈的泪水。这时的人们真正同杨仙平起平坐了。杨仙静静地躺在地上,回忆着它那动荡坎坷的一生,也在期盼着自己的归宿。
也许能走进农家,成为他们的门窗桌椅。
或许走向地狱,成为死者的殉葬品。
一天天过去了,竟没有一人光顾。它想起香火旺盛的情景,发自内心的一种孤独涌上心头。它深深明白,就是白给村民都没人敢要,怕惊动仙体降祸于他。
杨仙非常感谢那个刘二愣,用百元钱买下给学校制成了桌椅。
现在村口通了公路,路旁也兴建了蔬菜市场,村民一天天富起来,明亮的新楼房也一年年多起来。
四
改革的春风从南中国海拂来,为古老的华夏大地披上了一脉生机盎然的嫩绿。当跨世纪的钟声在地平线的尽头敲响,传来那催人奋进的时代足音。改革潮在古都邯郸也悄悄涌起,使家乡这个小乡村也活跃起来。
在生产队最后一次钟声里,宣布了农村经济改革将全面展开,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村中的父老乡亲们有了自己的土地,自己就是土地的主人。下地干活再不用钟声来提醒,他们起早打黑耕耘在自己的小天地里。
家乡的黄土地,是一支不老的赞歌,每一个音符都涌动着生命的潮汐。如今的黄土地不在贫瘠,捧一把泥土春天便会在你的手中开花。
家乡变了,家乡的人们也变富了,家家户户都住上了新房,拖拉机、电动三轮车、小汽车、电视、电脑、洗衣机家家必备。就连杨仙伐倒的地方也便成立一个大的蔬菜批发市场,年收入已达十几万元。市场周围到处是饭店和冰棒奶块摊,夏天,我们毫不犹豫的拿出一元钱来换取夏日的清凉。如今母亲也不用再为一天几毛钱而拼命工作,他现在已是一个孩子的奶奶在家中照顾那些可爱的宝宝们。
夕阳西下,太阳像一个大红球儿躲在村旁的树枝后面,红红的光速射过来,使村庄堵上了一层彩色的光环。像母亲慈祥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你,让人顿感幸福和满足。那一片片晚霞红红的像火焰,一堆堆地漫延着西边的天空。那亮亮的光色映红了大地,田野,也映红了我这颗激动的心。这时,放羊的牧羊人赶着羊群走在归家的路上,手中的牧羊鞭舞得叭叭直响,抽碎了天边的晚霞。乡村的暮色,被带有饭香味的晚风吹得暗淡起来。此时,夕阳也渐渐地消失在暮色里。
劳作一天的人们被春风轻轻地抚爱着,是他们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这时,黄昏醉了,夕阳醉了,秋天的田野醉了,故乡的一切都醉了,陶醉在改革的春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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