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 鸟
时间:2010-06-26 01:32来源:半壁江原创文学网 作者:李修玲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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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家乡哗哗流淌的小河边徜徉的时候,终于又看到了翠鸟。那时正是黄昏,立秋的天气还是温热的,满河滩的芦花在河风的徐徐吹拂中迎风飞舞,那只翠鸟就驻足在横亘着的芦苇杆上,身子在风中一漾一漾的,就像被谁的巧手精心设置的仿真动漫画。它也看到了我,歪
我在家乡哗哗流淌的小河边徜徉的时候,终于又看到了翠鸟。那时正是黄昏,立秋的天气还是温热的,满河滩的芦花在河风的徐徐吹拂中迎风飞舞,那只翠鸟就驻足在横亘着的芦苇杆上,身子在风中一漾一漾的,就像被谁的巧手精心设置的仿真动漫画。它也看到了我,歪着头朝我张望了几眼,仿佛并不陌生。我也像面对一个久违了的老朋友一般,如果不是怕惊动它,我差不多都想脱口跟它说一通鸟语:“你好”。
翠鸟在当地并不多见了。据说很久以前,我们村的徐大曾经捕捉到过一只,蓝汪汪的脊背,红的足,脖颈上一圈儿的白毛,乍一看就像围着一道白围脖儿。都说是鱼鹰,当然这只是一种称呼,真正的鱼鹰村民也是很少见的。徐大将翠鸟装进用高梁杆编织的四四方方的笼子,那鸟惊惶地在笼子里上窜下跳,它的性子很烈,好在那高梁杆的笼子不很硬实,不然早被撞得头破血流了。母亲说起时,爱幻想的我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脑海里反复上演着那个揪心的画面:翠鸟一定是想家了,它原来的家到底在哪里?
银色的月光照着的时候,还小的我总是鬼使神差地想起曾经被徐大捉过的那只翠鸟,虽然我并没有真正亲眼看到过它。徐大原本就是一个渔夫,浑身因了捉鱼而终日都是湿漉漉的。那只翠鸟不幸被他捉到了,不停地在笼子里左冲右突,我仿佛听到它无助的尖叫,和胸脯一起一伏急切的呼吸。它一定是累极了吧,停歇下来的时候,将疲惫的身躯靠在那个散发着淡淡高梁气息的笼子上,梦里出现的一定是那个芦花漫舞的芦苇荡,或铺满羽毛与柔软细草的巢穴……
如今当我真正面对一只翠鸟,意识里第一闪现的,就是这只翠鸟是否就是徐大当年曾经捉到的那只翠鸟的后裔?当然,这也仅是一种猜测。徐大当年捉的那只翠鸟的后裔或许早已绝迹,或迁到别处去了。但那只翠鸟终究还是幸运的,被徐大刚娶进门的那个叫婉如的女人给放走了。徐大的女人天生一副美人坯子,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可惜她生不逢时,因了地主老财的成份。在那个处处都在讲阶级斗争的年代,这个一直在深闺中养尊处优的女子,竟然落在了粗手大脚贫农出身的徐大手里。我一直想像着徐大第一次面对这个如画里走出的仙女一般的美人时的情景,他傻呵呵地笑着,因了兴奋而挤出的满脸深浅不一的沟壑。只是苦了这个大户里走出的千金,她的命运自此便在徐大这样一个莽汉手里改写了。
我曾在被母亲珍藏着的一只缕花瓷罐上看到一只栩栩如生的翠鸟,跟我现在面对着的翠鸟一样的神态,将轻巧的身子立在横亘着的苇杆上,侧目张望。母亲说这是徐大的女人送的,其实婉如家里有很多这样的瓷器,当初也是极舍不得将这样精致的瓷器送人的,只是徐大每喝完酒就胡骂乱砸,那些个瓷器或陶罐差不多都变成了一堆碎片。母亲说,婉如死后,徐大唯一留下来的就是一个放在锅台上的乌黑的盐罐,而母亲当初也只是将婉如送的这只大肚子瓷罐用来腌了咸鸭蛋。
我将那只瓷罐上的图案与这只翠鸟对比着,如此的相似及亲切。而我面前的这只翠鸟在我凝视它的时候,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就像吹出的一声呼哨。这让我想起徐大的儿子,徐大的儿子经常吹着这样的口哨背着鱼篓去捕鱼,他长着一个硕大头颅,显得憨头憨脑的,水性却是极好。婉如生下儿子不久就撒手而去了,她甚至没有看清楚儿子长的究竟是什么样子。都说那孩子的眼睛极像他娘,平静的时候温柔似水,暴怒起来就似当初被徐大刚捉进笼子里的翠鸟。于是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婉如刚进入徐大这个如猪圈子一般的贫民窿时的情景,她一定如一只受了惊吓的翠鸟,一颗心因了过度的恐惧而卜卜跳着,这样的家及这样的人于她而言太恐怖了,她原本就如摆放在博古架上的高贵细腻的瓷器,却沦落到了一个眼里只有盐罐、然后在造爱的同时,还极度地夸张自己这个贫农如何光荣的老男人手里……
翠鸟飞了。扑棱棱在上空盘旋了一圈儿,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朝着它想要飞去的方向。那个高梁杆做成的笼子,在婉如拉开的缝隙的瞬间,翠鸟便在她似水的目光里,渐去渐远,最终缩小成了一个小圆点儿。而那个叫婉如的女子,呆呆地站在窗前,看着翠鸟渐远的身影,凝思良久。
翠鸟飞走了,婉如最终却留了下来。母亲曾在偶尔路过的时候,听见一声尖叫,去叩婉如的门环。婉如隔着木格子的窗子,面色苍白地淡然一笑。熟悉他们的村人都说,徐大那张破败的木床,没日没夜不分时辰地咯吱咯吱摇着,狠不能将整个村子都给摇转了方向。还有那些曾经被婉如纤纤细手摆放在博古架上的瓷器,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忽地一声从窗口飞出,发一声爆响,震得树荫下纳凉的人一个个心惊肉跳的。懂她的人说:可惜了一个上好的女人,可惜了这些上好的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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