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纪行(上)
时间:2010-05-31 09:40来源:半壁江原创文学网 作者:海灵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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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 远隔千里,乘飞机南下。在空中飘忽,生平第一回,品不出是何等滋味,倒让我产生了脚不着地的无根不实的感觉。 进入大海的上空,生平喜爱大海的我,得到了一些欣慰。 贴近舷窗瞰望,确是翻腾的海浪,我喜极而呼:海!大海! 不是海。一位老者纠正道。 那不
飘
远隔千里,乘飞机南下。在空中飘忽,生平第一回,品不出是何等滋味,倒让我产生了脚不着地的无根不实的感觉。
进入大海的上空,生平喜爱大海的我,得到了一些欣慰。
贴近舷窗瞰望,确是翻腾的海浪,我喜极而呼:“海!大海!”
“不是海。”一位老者纠正道。
“那不是海浪在翻腾吗?”我不以为然。
“白云在飘浮。”老者祥和地说。然而,我的视线瞄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嘲讽的怪脸上。
我兴致索然,心也随着飞机飘忽着。徐徐地,越飘越高,7千米,8千米,进入9千米的高空,一簇簇,一层层,机翼下的似烟雾又像丝絮的白云,层层叠叠,簇簇拥拥,往后飘浮而去。云堆厚实,雪白雪白,看上去如皑皑白雪。怪不得孙猴子怎么闹腾,也不至于摔下地面。
一阵一阵,我忽然觉得有点飘飘欲仙之感,慢慢地领会到了道士的仙游,我还真的成了《逍遥游》里的大鹏飞往南海。“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若不是看到机翼,我还真觉得自己处在“无极之外,复无极也”的虚无缥缈之中。
真没想到乘了一趟飞机,却才悟出庄子所言的“鹏程万里”,摆脱了井底之蛙的短视。
突然,飞机在微微晃动,我的心弦也绷紧了,脑子里顿时闪现一幕幕罹难。后来听旁人说那是气流在作怪,我才想起了物理学上的原理,原来只是一种常识,心安定多了。许多事情,只要一经体验,觉得平平常常而已。
由于安定,反而释然,从而想到苏东坡,记起了他的名句:“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我不觉间顿生遗世之念,眼界开阔,心胸豁达,宁静致远。
过去在读《前赤壁赋》时,我特欣赏苏子曰的一段话;“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人在至高处,天地浩瀚,吾身微渺如尘埃。得失仅在瞬间,物我融为一体,非他非己,何须耿耿于怀,忧忧于心。
是呀!“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想到这里,一切益加淡然。人生本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何苦给自己背负如此多而重的包袱呢?
在飞机上,我尚且如此;在地外高空翱翔的飞船上,杨利伟日日夜夜,遥望天之苍苍,地之茫茫,其感慨,其深悟也就不言而喻。
第一次坐飞机,还是很值得的。
街
年少离家老大回。相隔多少年,今日终于踏上故乡的土地。这是我另一种意义上的第二个故乡。
多少年了,地还是那样的地,人还是那样的人,尤其是那条老街。
这第二个故乡,其实还是有很大的变迁。她已经由小城镇扩展成为城市,缘于十年前发现了一处海上油田。原来的城镇中心,也就是那条老街,已不再是中心区。城镇的扩展出现了更多的中心区,带来了更大的繁荣;然而,我更爱的还是我最熟悉的那条老街。
童年时代,老街那令我难以磨灭的记忆,时时如电影般一幕幕地映过。当地没有冬天,只有夏季和雨季。雨季一到,不大不小的雨,没有狂风,也不是暴雨。不是那种淫雨绵绵,晒不干衣服,也不是如万箭般从天斜射而下,淹没大街小巷。其温柔可人,像水按摩;其凉爽沁心,像冰淇淋。每当此刻,邻里小伙伴,我们一伙顽童倾巢而出,穿着裤衩,在这两百米长的古老街道奔跑穿梭,追逐戏耍,尽享大自然的恩赐。
也许是我生性喜爱大自然,也许是我与水有不解之缘,在落雨中冲凉,也是我亲近大自然的一种方式。洗去汗渍,解乏身躯,露天大地是我的天然的大澡堂。
长大后,读了戴望舒的《雨巷》,一时还难以理解诗人、丁香姑娘心中的孤寂、迷惘和惆怅。童年的我,渴望这样的雨巷,身受大自然的沐浴,还撑什么油纸伞呢?
或许江南小巷处于梅雨季节,绵绵阴雨让天气昏沉,让诗人哀怨;然而,我童年的故乡在雨天却是晴朗的,明亮的,丝毫不觉得阴沉沉。有时还会阴阳交错,既下雨,又日出,像是西方阴雨,东方晴天。这种时候,大人们就不让小孩去淋雨,说是阴阳相克,传到体内会得病。
如今,我又回到这条老街上。漫步走着,极有一种亲切感。
据说已经有百年历史,街头街尾两百米依旧,没长一寸,也没短一分。街道楼牌依然竖立,两旁依旧是旧楼房,很有年代,只是有的已经物是人非,换了新主人。门面做了一些修缮,就像换了一件衣服,人还是那个人。这百年楼房如此坚固,不知现代的高楼有几幢能活过百岁。
老街称得上变化的还是道路铺上了彩色石砖,也换上了新路灯,十分别致,极有地方民族特色。这还是两、三个月前刚换装的,其古老可见一斑。
由于古老,街道里满是熟人,一路走一路打招呼,连我这个几乎成了外乡人的人,一路走过也不时见到熟悉的面孔,有熟悉的眼光注视着,让我这个陌生的熟人觉得怪亲近的。
我最不能忘怀的还是百米街中的一座连街桥,把老街分为南北两半。由于隐没在街道中,连成一体,路面上已看不出桥的形状。
走到桥上,我倚栏注视桥下的流水。虽然污水横流,但是活水,流入大海,潮起潮落,大半被海水冲刷和稀释,也就不至于臭气熏天。然而水质已败,不见鱼虾。童年时来回过桥,不计趟数,那时桥下的流水,清澈见底,鱼虾游得欢。现代人的垃圾,像闻一多的《死水》里的“恶之花”,已成一大公害。
我在桥上流连忘返,像是在寻觅儿时的踪迹,又像是在体味换新颜的老街古桥的变迁。
古老的街给我留下太多太多的儿时的印记,太多太多的古今变迁的体验,我一定会封尘在脑海深处。因为我不知道我今后的记忆中是否还会有像故乡一样印象如此深刻的街。
父
春暖花开的季节,探望耄耋之年的父亲,了却我心中多年的夙愿。
多少年的阔别,个把月的相聚,远远不足以弥合思念的酸楚。叙别情,念亲情,尤其是父母的恩情,需要心的融汇,灵的聚焦,情感的欢愉。
头一天的絮叨,反反复复,滔滔不绝,惹得弟妹们来了嫉意:“老爸和大哥一朝一夕就要把多少年想说的话掏完!”是呀!那么多年了,哪能说得完呢?父母之恩,永远也说不完,道不尽。身为长子,一走就是几多年,怨谁呢?我们这个世界呀,人为的阻隔,酿出了多少的离愁别怨。
“你都离家好多年了!”父亲不断重复着。几年,几十年,一辈子,多少人的离情别绪,有谁知?
父亲老了,但还是那么健谈。不是健谈,他是要把多年的寂寞排解。不是有弟妹们在身边吗?但我理解,弟妹们在父亲的眼里,还只是孩子,而我作为长子,他把我看成大人了,尽管我只比弟妹们大不了几岁。在父亲看来,只有跟大人说说聊聊,才能排解他的孤寂。
“我的一个个朋友都走了,我再没有朋友聊聊天了。”父亲反反复复的这句话,刺着我的心,酸而痛。有时,我真不能自己,真想痛哭一场,但我又必须克制,我深知,我的伤心会使父亲更感到不安和孤独。
此刻,我总会也反反复复地说:“爸,您身体还很健康,这样的高龄,您的老朋友比您先走,也不奇怪,您还可以找找新朋友。”
“新朋友有代沟,谈不拢。”父亲十分无奈。
父亲确实老了,他不时唠念着他的口头禅:“我老了。”“无所谓了。”我很理解。前者的潜意识是,我什么事都做不成,我没用了;后者反映出父亲的无奈,宿命。
父亲生性好动,也好强。年轻时爱打球,多项球类队员。更让我吃惊的是,他曾经还是地区的足球队员。这还是我生平第一次听到的。而如今,父亲腿脚不灵便,都无法走出家门几步,对于好动的他就像被禁锢似的,是极为痛苦的事。医生诊断说是年轻时运动过度所致,我安慰他说:“您年轻时要是不爱运动,就没现在的长寿了。”他点头称是。
父亲虽然高龄,却没有一般老人特有的顽症:暴躁、痴呆、口齿含糊。父亲思路有条理,言谈也清晰。谈起时政世局,自有他的见解,观点鲜明,毫不含糊。他说,前几年常玩电脑,自学五笔法。看报更是他的每日必修课,脑子从未闲过。只是这几年手指不灵活了,电脑才搬走。我十分惊叹父亲的好学,他那无声的榜样也在鞭策着我。
父亲对我们儿女其实并不要求过多。他的衣食住行,平淡得很。我年少离家,长年的离别,使我对父亲的了解已经十分肤浅,短暂相聚,促膝谈心,我还只是小小的补课。
对于父亲的现状和需要,却让我深刻感觉到,老人是最害怕孤独。作为子女,父母最需要的也是儿女最应该做的:常回家看望父母,常听听父母的唠叨。让父母挥去孤独的阴影,让父母始终享有天伦之乐。父母在晚年获得儿女所给予的其实只是微不足道的回报.
母
看望了健在的人,又去凭吊逝去的人——母亲以及爷爷奶奶姥姥等等。
人世间总是遵循着自然法则。好多年了,爷爷走了,奶奶走了,姥姥走了,叔叔姑姑姨姨他们一位接一位地走了。他(她)们都过了古稀之年,高龄长寿。唯有我母亲,却是那么早就离开了人世,抛下了我们。这是我多年来一直无法接受的事实。
母亲很早就逝世,年还不满五十。辛劳一生,却没享多少清福。她在世时,家里上下,井井有条,她是我们家的半根顶梁柱。
母亲没识几个字,但她凭着一颗善良正义的母亲的心,给我们讲了许多抗击外寇的爱国英雄的故事,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深深地埋下了爱国主义的种子。在我的记忆里,还是岳飞尽忠报国的故事最让我刻骨铭心。尤其是母亲边讲边在地上比划着说,在岳飞出征抵御外侮时,岳母就在他身上刻着尽忠报国四个大字,以勉励岳飞英勇杀敌,报效祖国。岳飞最后虽然被奸臣所害,没有挽救国家,但是他的精神是不朽的,永远值得后人学习。岳飞成了我们童年时期崇拜的第一位民族英雄。
母亲对我们的教育,说不上严格。在我们顽皮不听话的时候,虽然母亲很少打我们,但是打起来,也会让我们疼得嗷嗷叫。有时还会皮肉青一块紫一块的,当然都是长肉的屁股、大腿。母亲通常是打完后,都要给我们默默地擦擦药。这时候,我们总是停止哭泣,偷偷地看着母亲边擦药边流泪,嘴里还喃喃地说:“谁叫你不听话呢!”打在我们身上,痛在她心上。一片慈母心啊!
幼小的时候,我常拉着母亲的衣角跟着她,成了母亲的影子,跟她形影不离,她上街买东西总爱带我去。一到下午,母亲常常把我搂在怀里,到屋后的海水里泡着洗澡,我扑腾扑腾,丝毫不怕水,好爽快!傍晚时分,母亲又常常牵着我的小手,到海边去买渔民刚捕捞上来的鱼虾。幼时的记忆犹新,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幸福......
据我的二姨说,在我离家去远方的时候,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听后我的心在发颤、痛楚、淌血。我不敢去记忆二姨的讲述。第二天,在去母亲的坟前扫墓祭拜时,我怔怔地站立不动,凝视着母亲的遗像,泪眼汪汪,渐渐地,母亲的面容模糊了。母亲往日的喜怒哀乐,慈祥和愠怒,欢乐和悲伤,在我的脑海里一幕幕闪过。我眼帘盈满泪水,我努力在克制自己。最终,我抑制不了,我抵御不住心血在胸中的颤抖,热泪在眼眶的滚动。我啜泣、呜咽,悲痛不已。这是我生平第一遭,但我已不能自己,我已不顾墓场众多的人群,嚎啕大哭起来,不断地重复着:“我真是不孝!我连最后一眼都没看到我妈妈!”
我带了母亲的遗像去,又带了母亲的遗像回来。母亲的遗像捂在我怀里,母亲的音容笑貌镌刻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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