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几点钟的火车?”老妇人不知道是第几次问这个问题了。
　　
　　“九点的火车，您都问过多少遍了”儿子脸上显出不耐烦的神色。他手里抱着孩子，孩子已经睡着了，均匀的呼吸着，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十分逗人喜欢。
　　
　　老妇人烧着火，准备晚饭，火把她的脸映成一片金黄色，老妇人的眼睛一闪一闪，象是在想着什么。烟将老妇人的眼睛熏出了眼泪，她用衣袖去擦，不知为何，衣袖遮住眼睛的一霎那，老人忽然觉得一阵难以抑止的伤心，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你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抱抱孙子”老人呜咽道。
　　
　　“妈，你可以去看我们，现在交通这么方便，见面还不容易。”儿子轻描淡写，有意要减少母亲的伤心，说着，他的眼眶禁不住一红。
　　
　　“我老了，走不了那么远了，你爸去世后，我就觉得自己不想再走了，我不想你爸一人孤零零的在村里。”老人叹口气，幽幽地说。
　　
　　“这大过年的，怎么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什么死啊活啊的，真没劲。妈既然喜欢这里，就呆这里好了，再说大城市现在物价高，我们自己都还活得不容易”媳妇一边吃着年糕，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要是想孙子了，我叫大民给你寄几张照片，其他的你也甭操心了，现在的小孩子身娇肉贵的，你就是想管也管不了了”。
　　
　　“你少说几句行不行？”儿子有些无奈的看了妻子一眼，暗示她不要说下去了。
　　
　　“怎么怎么，你还管起我来了？要不是你求我，我还稀罕这大冷天的跑到这穷山沟里来，你瞧瞧，我们住的什么，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一辈子都不想来这样的地方，以后你就是给我磕几个头，我也不会来了。”媳妇忽然生起气来，说话的语调也高昂起来，说完，她把没有吃完的年糕往铁制的果盆上用力一扔，发出刺耳的“当”声。
　　
　　门外稀稀拉拉地响着鞭炮，合着北风呜呜地鸣叫，并杂上有几声隐隐约约的狗叫，乡村的春节带有一种凄清的气氛。忽然，不远处鞭炮的巨响把媳妇吓了一跳，她立即站了起来，走近窗台骂道：“谁家的孩子，玩鞭炮不会上别处玩去，吓人一跳，你们有没有大人管？”
　　
　　“大过年的，孩子玩鞭炮是一种喜气，就由他们吧”老人小声地嘀咕道。
　　
　　“山里孩子真是没有教养，在我们城里，玩鞭炮是在规定地方玩的，那有这样一点规矩也没有，乡下人就是乡下人。”媳妇嗓音高亢犀利，把老人吓了一跳。她嘴唇动了动，没再说什么。
　　
　　“你说话怎么一点分寸也没有，跟妈这么说话象话吗？”儿子忍不住了，大声的呵斥道。
　　
　　“以为在你家就了不起了？告诉你我谁也不怕，我就这么说话，你能把我怎么样，你这个没有的东西。”媳妇气势凌人，眼神中充满傲气。
　　
　　“你，你真是太过分了，我，我不许你这样说话”儿子底气终究还是不足，说话结结巴巴的。
　　
　　“就这么说话，怎么？你神奇活现的装给谁看呀。别说***，就是天皇老子来了，我说话还是这样，你能把我怎么着。”媳妇斜着眼看着丈夫，丝毫没有妥协的神态。
　　
　　儿子看了看母亲，老人脸上泪水涟涟，显然是伤心之极。
　　
　　“你，感紧给妈道歉，不然我，饶不了你”儿子憋足了劲，大声说道。
　　
　　“给***道歉，门都没有，你少给我偏袒***。等回城我慢慢跟你清算。媳妇态度傲慢，根本没有把丈夫放在眼里。
　　
　　儿子怒火攻心，把孩子搁左手上，右手挥出，狠狠打在妻子的脸上。“啪！”的一声，妻子的脸上严严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她愣了一愣，脸上满是诧异的神色，继而号啕大哭起来。
　　
　　孩子在睡梦中被警醒，张嘴哇哇大哭起来。屋里一时间变得喧嚣起来。
　　
　　“大过年的，一家人和和气气的过个年，你们这是怎么了。你一个大男人，居然动手打老婆，你怎么就这点出息，哎哟―――我前辈子造了什么孽？”老人捶胸登足道。
　　
　　老人把孩子从儿子手里抱过来，一边摇晃着孩子，一边念念有词：“好孩子，不哭闹，吃年糕，坐大马。”孩子止住了哭，小脸上满是泪水。老人见孩子住了哭，心理稍稍安稳下来。她用衣袖擦去孩子的泪水。
　　
　　屋外仍旧有鞭炮的响声，一阵一阵的，断断续续，使乡村的夜晚显出少有的不宁静。
　　
　　几个邻居听见了吵闹，也赶过来探个究竟。有人在窗外问道：“老嫂子，怎么了，大过年的吵吵嚷嚷的？”
　　
　　老人脸上显出一阵不自然，掩饰道：“没什么，媳妇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什么事，大家费心了。进屋来坐坐吧，大伙？”
　　
　　几个邻居寒暄了几句，也就各自散去。
　　
　　屋里谁也没有说话，安静无比。只有炭火偶尔的发出噼里啪啦声。儿子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脸色变得苍白。媳妇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屋顶，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老人把孩子安抚好，交给儿子，转身去张罗饭菜。
　　
　　一桌丰盛的饭菜不多时做好了，老人首先给儿媳盛上一碗饭，之后又给儿子满上一碗。她把孩子接过手来，哄着孩子。孩子面容娇嫩，模样俊秀，象足了小时候的儿子，老人忽然想起了儿子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候条件苦，但是一家人却和和熙熙，乐趣无穷。老人记得儿子背着缝制的小书包蹦蹦跳跳走在山路上的快乐样子，多少年了啊，就跟昨天的事情一样。那时候儿子做错了事，会怯生生地认错，低着头说“妈，您责怪我吧。”
　　
　　又一阵鞭炮声。夹杂着北风的呼啸和零碎的狗叫声。
　　
　　一家人难得的团聚在一起，然而气氛却没有多少喜气洋，流泪的流泪，叹息的叹息，惟有那孩子不解人情，在哭哭啼啼之后，竟然露出了笑脸。这笑脸使老人舒展了脸上岁月冲刷出来的沟壑，露出会心的笑。“这孩子真乖，将来长大了，会是做官的料”。老人用乡下人老生常谈的话来寄托对孙子未来的希望。老人转念又想到，这孩子这一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见得着，想起自己身体将衰，与孩子见面的机会实属渺茫，老人黯然神伤，呆坐在那里，眼泪又不住掉了下来。
　　
　　这一晚，老人抱着孩子，一刻也没有睡去，她仔细端详着怀中的孩子，恨不能把孩子的模样用一把锥子刻进自己的心里，不管过多久也忘记不了。孩子安静的睡着，根本不知道这一晚老人为他笑了多少回又淌了几次泪。
　　
　　天亮时候，老人大早的就为儿子媳妇准备了早餐，媳妇脸色铁青着，显然昨晚没有睡好。离别的那一刻，老人把孩子抱了又抱，一直送到村前的路口。
　　
　　“路上小心，这红枣，莲子给媳妇炖汤喝，年糕是给亲家准备的，千万别忘记了，你媳妇的脸色不好，多滋补些。”老人不厌其烦的叮嘱道。媳妇把孩子从老人怀中抱了过来，一言不发，径自前行。
　　
　　“妈，您回去吧天冷，我们走了，你自己保重。”临行时刻，老人感到儿子还是以前那个儿子，她既高兴又难过。
　　
　　儿子和媳妇，孙子三人渐行渐远。北风吹乱拉老人的发鬓，她仿佛被夺走了全部的世界，空荡荡的。
　　
　　忽然，孩子被一阵冷风给吹醒了，大哭了起来。老人猛然间泪水盈眶，张开双臂，凄厉的叫道：“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