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行唐西北部的山区,多是些饱经风霜的苍老的枣树。常常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方圆数十公里的区域内都仿佛笼上了一层蓬蓬松松的绿纱。 这些枣树的主杆歪歪扭扭,虬枝随意伸展,稍微嫩点儿的枝条上还算有些象样的树皮,待到生长了十几年以后,皮就会层层蜕掉,露出灰褐色的树身来。乍看上去,皮焦根枯,老态龙钟,形象着实不佳。且枝上还生有棘刺,触摸不得。倘若从枣树趟子中经过,即使小心翼翼,脸上、手上也往往会被划下道道血痕。然而,枣树耐得住干旱和贫瘠,即使遇上百日大旱,田地龟裂,庄稼颗粒无收,即使兵荒马乱,屡遭砍伐焚烧之苦,它们依旧会开花挂果。且枣树的木质坚硬如铁,当老之将至,用它做成车轮和木工刨子什么的,据说可以历代不朽,因而留下了“外虽多棘刺,中实有赤心”的美名。 旧中国旱涝蝗灾频繁,地里的庄稼常常绝收。遇此年景,贫苦农民常常食不裹腹、衣不蔽体,只好携儿带女,逃往他乡谋生。而枣区的贫苦百姓常常靠着少许红枣,碾压成枣面,掺以谷糠、菜叶、树叶等来维持生计,度过饥荒。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正值三年经济困难时期,百姓过着“瓜菜代粮”的日子。行唐南部平原区的一些村庄能吃的东西都吃光,出现了“男跑口外女讨饭,老弱病残靠边站”的悲惨情景,不少婴幼儿老人因饥饿丧生,人口急剧下降。但在当时的产枣区,很少有饿死人的现象,甚至还有部分平原区的年轻妇女,流入山区与当地男子结婚建立家庭。这在当时被山里人戏称为“泉水山下流,姑娘山上走,光棍的媳妇枣给娶。”此说虽是乡俗俚语,但足以佐证红枣在那个灾荒年月里所起的作用。枣乡的人们永远都不会忘记,这里曾经遭遇过的无数次重大饥荒,都是靠它挽回一条命的。 行唐红枣为历代官府的重要赋敛之一。明中期将原来的田赋、徭役、杂税,并为一条,称为“一条鞭法”,其中明文规定:“总括一县之赋役,量地计丁,一概征银,官为分解,雇役应付。”枣区地树合一,百姓深受官吏的横征暴敛之苦。据文献资料记载:民国十三年(1925年),行唐县山区枣农就曾因红枣歉收,枣税不减,而发生了罢集罢市事件,次年又爆发了大规模的反枣税斗争,枣区百姓,穷困潦倒,民不聊生,最终被逼上了反抗道路。 1941年8月,穷凶极恶的日寇采取“扫荡”与“蚕食”策略,纠集重兵对晋察冀边区残酷“扫荡”,所到之处,奸淫烧杀,无恶不作。他们每到一处,便疯狂掠夺粮食财物,抢不到东西就放火烧村。抓到人后,或杀死、或送到东北及日本做劳工,逼得无数同胞家破人亡。盘踞在行唐城内的日寇为封锁山区丘陵八路军游击区,切断山区与平原党组织联系,同时也为了保护自己。屠刀下强逼民众开挖了一条深2丈、宽1.5丈、长约60华里的封锁沟。沟挖成后,日寇别出心裁,强迫平原丘陵各村将成片枣林全部砍掉,车拉人挑,沿着封锁沟岸堆积,形成一道枣枝鹿砦,以加强平原防区。可怜平原丘陵和郜河两岸的那大片大片的枣林啊!那郁郁葱葱的成千上万株的枣树,几天后便荡然无存。 1943年,丧心病狂的日寇以山区、丘陵结合部的南城寨至团山村,西南东北划线,建碉堡、修炮楼、增设据点,岗楼林立,遥相呼应。妄图把抗日根据地一手掐死。日寇伪顽,横行乡里,用带血的刺刀指着那些贫苦的村民,逼迫他们大肆砍伐枣树,送至炮楼据点或鹿砦、或焚烧。近处砍完了,就砍远处,丘陵砍完了,就砍山区,见树就砍,就连一人多高的枣树苗子都不放过。他们的阴谋就是不留一棵枣树,不留一粒粮食。一时间,到处都是战火燹烧,到处都是硝烟弥漫,随处都能听到斧头砍枣树的声音。嘭、嘭、嘭……斧头砍在树上,委实痛在枣农的心里。成片的枣树惨遭厄运。平原区的百姓枣树砍了还有田可耕种,而山区的百姓呢?这枣树就是他们的命啊! 日寇的暴行激起了根据地八路军的愤怒,不能眼巴巴地看着敌人的阴谋得成,不能让山区根据地军民断了生路。于是决定,尽一切力量保住山区枣树,保卫山区根据地,号召根据地百姓昼伏夜出,越过封锁沟,到敌战区背粮进山,平沟扒路拆桥梁,不给敌人出一次工,不让敌人砍一棵树,敌来我走,敌走我进。 日寇见阴谋不能得逞,便从平原征集大批民工,携斧头、带锯子,发誓要把根据地的枣树砍光砍净。他们的行动引起了根据地八路军的重视,决定给予“蚕食”敌伪以有力打击,参战部队为冀中十七团、三十团和行唐县支队,地点选在“进山之口”的西口头一带。并事先告之民工领队,等枪声一响,一哄而散,四处逃奔,剩下的日寇由部队收拾。2月1日上午,上千民工在日寇的威逼下,进入山口,忽然见枪声大作,民工便四处奔跑,敌伪军慌忙向西口头据点逃窜。殊不知据点周围我八路军早已设好埋伏,封锁了据点。经过4个多小时的激战,号称“精锐”的福田大队第四中队全部被歼灭,毙伤敌伪180余人,沉重打击了日寇的嚣张气焰,鼓舞了枣乡人民的战斗勇气。这次“护树”之战,虽未见史料文字记叙,鲜为人知,但在枣乡,还是常常被人提及的。 枣树的生命力极强,浮表的浅根就是树种,只要断伤浅根,一个新的生命就会破土而出。古语有云:“良鸟择木而栖”,人们也常说:“大丈夫择主而从”。枣树却是随地而生,愿意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它们在毫无肥力可言的乱石罅隙中扎根,在炼狱般酷旱的荒岭崖堰上立足,把坚韧铸成灵魂,把阳光酿成蜜汁,不自卑,不沉沦,永远是一派勃勃生机。 对于吃惯了各种珍奇果品的城里人而言,其貌不扬的枣树结的果实可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然而,对于枣乡的农民来说,却是上等的果品和口粮,特别是在田间小憩之余,采一把红枣鲜尝,脆生生,甜丝丝,咀嚼起来如醉如痴。 2006年12月5日 (石家庄《视线》杂志第2期,总编:罗斌冰) (《现代世界》2007.1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