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农村插队那年才十五岁。张品队长嫌我个子小,叫我赶牛车,往田里送粪。我只赶牛,装车卸车的活有人干。只是苦了牛了。一天要往田里跑十好几趟,牛一点怨言也没有。
其实,牛已经很老了。生过四胎了,前三胎都有了自己的后代。按说它已是曾祖辈,该享清福了,可生产队里大牲畜少,不得不使它。它好像也清楚这一现实。啥时套车,啥时卸套,全听主人的安排。
牛,比不上驴,累了在地上打俩滚儿就解乏了。牛休息,只能卧在地反刍。反刍岁月,其实也在反刍自己的命运。
一日,我赶牛车往地里送粪,第四胎小牛也尾随车后。当车行至机耕路上,小牛撒着欢儿,跑到了老牛面前,挡住了去路。我下车哄它,它不动。当我举起柳条鞭要抽它时,鞭还没落下,它撒着欢儿就跑了。边跑边回头看我,还不住地哞哞直叫。老牛又拉起了大车,大车在机耕路上吱钮吱钮地往前走着。
看着天真无邪,无忧无虑,撒欢儿奔跑的小牛的背影,我想,不懂事的小牛,别看你今天这样天真顽皮,将来老牛这套大车就是你的。你的路,要比老牛还长还艰辛。
在我回城前的那年,老牛终于老死了。它那干瘪的躯体,成了乡亲们饭桌上最美的牙祭。队长张品给我端来一碗炖熟的香喷喷的牛肉,看着这碗肉,我马上就想到老牛,顿时我的喉咙就象有一块东西卡住了。我赶紧扭过脸去,我的眼里立刻噙满了泪水。我怎么也吃不下这牛肉。最后还是叫队长端回去下酒了。
第二天,小牛就拉起了那辆大车,每天早出晚归,开始了它漫长而艰辛的生存之路。这时的小牛显得成熟多了,过去那天真顽皮的影子,早就丢失在了漫长的岁月路上了。它开始默默地拉车,默默的反刍。后来,我返城参加了工作。就和小牛分开了,临走时,我用手摸着它的头,我发现小牛的眼里好象有泪水。
如今,我离开农村已经好几年了,小牛早已成了老牛。它是否还活在世上,我不清楚。为了能见到小牛,我经常站在路边,向过往的农村赶车的人打听小牛的情况,顺便叫他们带去一些我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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