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灯上能不能点香烟？”现在提出这样的问题会被看成“脑膜炎”、傻瓜蛋。这里是一个山区县城，六十年多前确实有不少人是这样问的，他们没有见识，但决不能说他们是“脑膜炎”、傻瓜蛋。

据《地方志》说，这里二十年代就成立了电力公司，但我在1945年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电灯，也从来没有听别人说这里有过电灯的事。不知道所谓“二十年代成立了电力公司”是搞错了，或者是因为“雷声大、雨点小”，仅仅做了计划而没有真正建起发电厂，或者是计划破产，又或者是后来撤消了计划。

光有计划而不实行的事哪朝哪代都有，别说我家乡那个山城，从我懂事到现如今眼目下，古今中外哪里没有光是计划而不实行的事。即便21世纪，即便大城市，也照样有“光打雷、不下雨”的，人们如同盼星星、盼月亮一样。

这个县城不算是一个落伍的县城，据说唐代就已经存在，还曾经是“府”的建制，相当于现在的“专区”级别。抗战年代因为这里是大后方，还迁去过一所现在的知名大学。然而电灯还是抗战胜利以后才有的。

据我的记忆是1946年或者是1947年，也就是我十一、二岁时候才有电灯的。初有电灯时确实大家都感到非常新奇，许多人过去连听也没有听说过，所以就有老头问：能不能在电灯上上面点香烟？老太太问：能不能在上面点纸媒做饭？孩子问：能不能在上面点火去放鞭炮？

我们家装电灯不久，一乡下亲戚掏出一杆旱烟筒对着电灯泡捅，还疑惑不解的问：这样大的火怎么也点不着烟呀？惹得一阵呵呵笑。没有见识，谁不是这样，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日本鬼子投降一年之后这个县城才有了电灯，是靠烧木炭的火力发电，。而且开始时还不是条条街上都有，只供给县城最热闹的一条街。

刚开始时白天没有电，快要摸黑了才能来电，有时候天已经黑了也没电，商店只好点上煤油灯或者汽灯。那时来电的时间没准，还时常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点上了灯吹灭，吹灭了灯又重新点上。晚上规定11点熄灯，然而常常不到11点就停电了。

那时候，不到10点就叫做夜深了。有电灯以前，许多人家为了省灯油，不到八点就上床，只稍稍说一会儿话便人人入梦乡，处处鼾声四起。

快要11点的时候，电灯会忽闪忽闪三次，然后一片漆黑。电灯忽闪是向大家打招呼，告诉马上就要停电熄灯了。如果不打算睡觉便得赶快做好准备，点上蜡烛或者点好煤油灯、豆油灯。

有时候还没有到11点，电灯便忽闪，那是要提早停电，便赶快抢时间脱衣服上床，常常没等脱完衣服灯就灭了。

那时候全是千篇一律的白炽灯，一根紫红色的双股“花线”从屋梁上垂下来，吊着一个灯泡，灯泡上面“戴”了一顶锅盖一样的绿色铁皮小帽，散发出淡淡的橙黄色光，夏日里灯泡周围飞舞着许多小青虫和飞蛾。

大一些的店面是100瓦的灯泡，小一些的店面是60瓦、40的灯泡，再大的店面便两盏三盏电灯。有人买不到100瓦的灯泡，找窍门，把40灯泡的灯丝震断，缩短灯丝两断的距离，便会像100瓦一样的亮。

那年代没有吸顶灯、花枝形灯、也没有日光灯，更没有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小街小巷是吊式煤油灯，晚上黑漆漆的，人们上街是提一只小小的纸灯笼，纸灯笼里面是蜡烛，一不小心蜡烛倒了，还会把灯笼烧掉。讲究的则是马灯或者电筒。

发电厂是在一条小巷的一座大房子里，是个老祠堂或者是废弃的寺庙，发电厂里没有多少个人，全是讲外地话。发电厂的声音很大，一进小巷便能听见发电机的轰隆轰隆声。我上学路过这里时常常和同学一起到里面去玩。

那是白天，白天并不发电，大概是检修，一会儿轰隆隆轰隆隆响起来，老祠堂里的那些灯便全亮了，一会儿又忽然哑了，无声无息，老祠堂里的那些灯也就全灭了。

街上快要送电之前的一些日子里，大家好高兴呵，像是节日快要来临一样，电灯成了大家最热门的话题，也许在外地看见过电灯的人便洋洋得意的掰乎自己见多识广。

去过其它城市的人告诉说，电灯只需要一根线系着一个如同玻璃瓶一样的东西，还不用火柴点火，只要在墙上的一个黑色蒂蒂上一摁，灯马上就亮了，再一摁，灯又马上灭了，没有看见过的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如同“刘姥姥”一样。         

不要灯油的电灯，大家觉得实在新鲜，尤其一些老头老太们更觉得神奇，所以就提出那些能不能点烟点纸媒等等的问题。

有了电灯以后商家最高兴，比原来晚许多时间打烊，比原来多做许多买卖。还有是孩子们高兴，不用天一黑下来就回家，商店的电灯亮光可以一直照到店门口，晚上可以在店门外的骑楼下玩很长时间才回家去。

爱读书的学生也高兴，不要在黑黢黢的油灯下看书。我还没有上学的时候，哥哥一次晚上在菜油灯下看书，把眉毛也烤焦了。电灯肯定是不会把眉毛烤焦的。

没有电灯时候最怕的是走夜路，一次奶奶要我送东西去给店里的爸爸妈妈。月色下半明半暗、月影绰绰，上了浆水的衣服随着行走时的摩擦发出沙沙响声，走一步“飒飒”一声，再走一步又“飒飒”一声，停下来就不响了，吓得我心里直发毛，只好大着声音喊，大着声音唱歌壮胆。   

有电灯之前，大商店、戏院、办婚丧嫁娶的人家请酒等，都是点白晃晃的汽灯。汽灯也会常常熄火，从白晃晃忽然变成暗红色的火苗，这时候就要搬楼梯取下来重新打气。

六十余年，尤其近三十年的变化真大。前几年回家乡去，那里已经和城市一样了，大街霓虹灯五光十色、闪烁缤纷，小街小巷全有了明亮的路灯，再不用摸黑走黑不溜秋的路了，到处都是亮堂堂，有些街上还有白晃晃的“小太阳”，更有美丽的景观灯，把街道装点得多姿多彩。

 世道变化、人间沧桑，人的喜爱也在渐渐的变化，白炽灯年代人们追求灯火通明如白昼，然而现在又渐渐的留恋起松明、蜡烛、煤油灯的古朴情趣与风味，嫌电灯没有蜡烛、煤油灯的浪漫情调，于是有人把电灯设计成蜡烛、煤油灯，甚至纸灯笼和豆油灯的的式样，不再追求灯火通明如白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