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雨不随便下,雨知道什么该来。
当田野里滚起麦浪,灼热的干风将麦穗烤出喷香的金黄色,父亲便带领一家人挥镰割麦,一两天后,大地便露出整齐的麦茬,打麦场上,脱粒机像个史前怪兽,轰轰大吼,麦粒掏出来,麦秆堆起来,忙着晒麦子,整好地,种了玉米,这雨便唰唰地下起来。
几场雨下过,苗子就出来了,我们的忙假结束了,重新背起书包,肩膀好像更有力了,几天就成了小大人了。
雨有时候很温顺,但有时也很调皮,风夹着细雨总是往我们的脖子钻,耳朵边的头发很快被打湿了。
雨是很难揣侧的,它的脾气变化不定,有时候忧郁的像父亲的二胡,有时候暴躁的赛过弹珠,谁也不能让它安静。
有时候,雨好像要告诉你什么秘密。
初夏了,伢子换上了月白的裙子,美丽的像朵百合花,一天,伢子迟到了,穿起裙子,独自沿着公路边往前走,天空下着小雨,路上没有多少人,谁会留意一个少年开始变得孤单呢?从旁边飞过一辆自行车,突然在你面前停下,说:我载你去吧。原来是新来的同班同学,你低下头,他很快从座下拿出抹布擦了擦后座上的水滴,你小心翼翼地跳上车,因为紧张,脚一直绷着,看着满天飞舞的雨丝,心中想,怎么会是他?雨不说话,飞舞在十四岁的天空。
那场雨好像让人突然长大,你不再跟大雷小江玩泥巴了,也不再剪男孩一样的短发了,终于蓄发到足够长,剪成那个年代最流行的蘑菇头,也不大声叫嚷了,说话的声音生怕让第三人听见。期中考试后换座位,你坐在了他的正后面,每天都可以看见他的小平头,问他作业还可以看见他单眼皮的眼睛。那一天,你发现你流血了,羞得不敢进教室,跑回家钻进被窝里不出来,妈妈问你,你说拉肚子了。那些都是那个时候你的秘密呀,你突然觉得心事重重,都是因为那场雨呀。
那场雨下得那么细,那么密,那么绵长,这使你后来回忆起自己懵懂的少年时光,总觉得自己是被留在了一个悠长的雨季。在雨季里笑声沾了雨水是那么清越,眼睛是一尘不染的柔波。
雨也不仅是那么温柔的,有时候狂风暴雨让人猝不及防,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摧残大地。
这让你想起你的九月,那个痛苦的九月,开学了,可是你的学费还没有凑齐,你不想看见父母佝偻的身躯更加不堪重负,你带着与校园决绝的打算告诉父母:“爸妈,我不想上学了,我要出去打工”。父亲诧异地问你:“为什么”?“我不想看见你们为我、为我这么、这么辛苦”。父亲沉默了,两行泪水滑过他黑红色的脸,那是长年劳作留给他特有的肤色。“娃娃,只要你好好念书,就是我最大的希望,再忙再辛苦都有个盼头了,其它的事你不要管” 。你看着父亲四十出头就冒出簇簇白发,泪落如雨。
那天当你从父亲手里接过钱,蹬上自行车报名后,天空中乌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顷刻间暴雨而至,你顶风冒雨而行,枣大的雨拍打在你的头上、脸上、背上,头发、衣服、鞋子都湿透了,雨水混合了你的泪水,迷茫了你的眼睛,而你已经不需要视力了,你只是用倔强地目光盯着前方,那看不透的雨幕,只是用尽力气蹬着车子,用力飞奔、不顾一切、用尽一切,只有一个信念——什么都不能打败我!什么都不能!!
30多里路你十六岁的身躯竟然顶风冒雨而行,不顾别人的眼光,狂奔回来,年轻的心变得坚强、变得无畏,只有拼搏的信念。
那天你又冲进雨里,高扬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像一场狂欢,你终于明白,雨里带来的一切都是历练,就像那些庄稼,承受了风雨的打击和疼痛,可也因为风雨而获得滋养和成长,你如果屈服,就像伏地的麦子失去成长的机会,而生命中总有这样的风雨浇灌了你。
你又想起父亲说的话:雨不随便下,雨知道什么时候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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