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故乡,总会一阵彷徨,直到从滞重的思绪中钻出。眼睛就看到了南国绵延的山岭,一座又一座,云烟缭绕,层峦叠翠;清浅的溪流绕山而过,水波跃过圆润的卵石,追过戏水的鱼儿,溅起朵朵雪白的水花。 农家大嫂从青竹掩映的小屋里走出,放下木盆,赤足在岸边,用木槌一下一下击打青石上厚重的蓝布衣裳,斜缀在鬓角的栀子花摇摇欲坠。卖花的阿婆踩着青石板从长长的小巷走来,臂弯的竹篮里还沾着晨露的白兰花水盈盈、白生生。“卖花,白兰花……”悠悠的音调未落,清香就灌满了行人的衣袖。 天空飘起了若有若无的雨丝,似乎总是这样的天气。茶馆里已经有茶客大摆龙门阵,饼屋里新鲜的米糕油果也上了台柜。走过这条街,那条东西方向的小食街才是最引人注目的地方。说到这条小食街,口水就要流出来。整条街面全是一个挨一个的小食摊,摊上摆放着各家制作的卤味:卤鸭脖鸭掌、鸭肝鸭胗,还有鸡翅鸡爪,酱猪蹄以及各种酱菜。都说食在天府,你只需深深吸一口这浓香就知道了。一路看下来,捡几只卤鸭掌,这个啃起来最有味道。小心地用油纸包好,捧在手里,一边往回走一边放在鼻子下,嗅了又嗅——那个香啊! 转眼就到了秋天。 街道两旁的柚子树上坠满皮球一样的果实,金黄的桔子摆满了小摊。木楼前的柿子红了,后院里那两棵桂树开花了,就连柿树旁那鱼塘里的水都格外地绿了。小孩子的心,不知有多快活。 提了竹篮仰着脸,等着大人摘柿子,然后一五一十地分好,提回了家,装进坛坛罐罐里,眼巴巴盯着,用不了几天,就可以吃到香甜如蜜的柿子了。还有桔子,南国的桔子皮薄汁多,又香又甜,怎么也吃不够。仓房正对着大院的门,一车桔子拉进来,快帮忙往仓里搬运吧,干完活儿,管仓房的伯伯总会一人一捧分送给你。母亲站在家门口喊吃饭了,怎么也喊不动。都坐在仓房的石阶上吃桔子哪,粘粘的汁水顺着嘴巴往外淌,一直吃到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才罢休。 不可以忘了桂花哦,都说十里桂花香!你还别不信,八月的桂花,可真能香飘十里。这个大院曾经是大地主刘文彩建在城里的庄园。那两棵桂树据说有上百年的树龄。桂花开的时节,满树的桂花一嘟噜一串串,清风拂过,整个小城都浸渍在桂花沁人的香里。选个好天气,在树下铺张竹席,几个人搂住大树合力地摇晃,不一会儿,席子上就落满金晃晃的桂花。扫起来,放盆里洗干净后交给母亲,到了春节,就能吃到香甜的糖桂花馅汤元了。 说到春节,不能不说说米粽。那是我吃过的,风味最独特的粽子。主料当然是雪白的糯米。配料里有腊肉,霉干菜,花椒等等。春节时,家家都会包上几十串,不只自家吃,首先要把邻居挨家挨户地分送。互相地送,一是风俗习惯,再就都想显摆一下自家的手艺。余下的全部挂在屋檐的粉墙上,等着过节啦。风干了没关系,吃的时候蒸一下或者放在火炉上烤一烤。当然还是烤的最好吃,在炉盖上轻轻地翻动几下,油珠就开始滋滋地往外冒了,清香四溢。这个时候打开粽叶来吃,又香又滑又糯,不小心舌头都会一起吞进肚里。 天冷了,但无雪,雨丝依然不紧不慢若有若无地飘。老人们照旧聚集在烟雾弥漫的茶馆里,喝茶,摆龙门阵。小孩子的把戏就多了。有的聚在图书馆看书,各种各样的小人书,应有尽有;有的在街头围住摆弄灯箱的老人看灯影戏,排排队,几分钱就能看一场;更多的小孩子还是愿意一起找个宽敞的地儿,练倒立,翻跟头,玩双杠,耍红樱枪……熙熙攘攘,猴子似的。这里是武术之乡,无论大人还是孩子,几乎人人都会几招。 不能写了,写不尽的。经常遇到有人问起故乡,我知道从理上讲,故乡该是籍贯所在地。可每当有人问起,我还是会迷茫,还是会首先想到那个令我魂牵梦萦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回从梦里醒来,眼角挂着难舍的泪滴。于是想念的时候,就伏案写字,纸上的字渐渐地醒来了,我听到它说: 养育过你的地方,都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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