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正在一点一点地逝去。 春播的大好时节,田野里却难见劳作的身影。谷底、河畔、梁上、山坡,四下里都静悄悄的。只是在近村的周围,才瞅得见几个老者:或拄锹静默,或佝偻点撒;或蹲在田埂上吧嗒旱烟,或猫在向阳处闲拉家常。那些祖上传下来的农具拿在他们手里已经明显感觉吃力。可,他们又能把这些农具传递给谁呢?谁又愿意从他们手中接过那虽劳苦却微薄的希望呢?当他们的后代毅然决然地离开村庄,选择到外面的天地去闯荡时,他们就将注定成为这土地的最后耕耘者。
进出村庄的那条唯一的山路已经开始荒芜。往日整洁的路面不再,大大小小的硌脚的石块以及石块缝隙间顽强钻出的小草,布满了整个路面。走的人多了,荒野会变成路;少有人走的路,很快又会恢复它荒野的本来面目。这条曾经连接村庄与外界的通道,作为路,还能存在多久呢?
村口老五家门前那块磨盘大石上已经悄悄爬上了星星点点的青苔。这里曾是左邻右舍茶余饭后闲聊的场所。无数人的脚和屁股曾将它打磨得油光发亮。可现在,老五一家搬走了,只剩下门上那把锈迹斑斑的铁锁与孤单的大石作伴。失去了人体温暖的大石,在风雨的侵蚀下,怕是很快就要被厚重的苔藓完全覆盖了吧?
村庄的街道已经很难再看出街道的模样,到处都是深的浅的坑。还有,裸露的石块。那是几次大暴雨后洪水冲刷的结果。自然在疯狂地肆虐之后,还将它的淫威深深烙刻于村人的生活之中。由于无人无力维修,这条见证了村庄历史的街道就那样伤痕累累地陈在那里。同样由于无人清理,那条纵贯街道的小溪,也失去了以往的活泼。杂物塞满溪身,泛着白沫的溪水在杂物的缝隙间艰难前行,发出阵阵恶臭。溪水里,再也不见村人洗衣,孩童嬉戏。
折进一条小巷。像老五家一样,巷子的深处也是一处人去屋空的场院。只是这处场院更加破败。石头垒就的院墙已坍了大半,挂着铁锁的木门上已经开始有门板脱落。隔墙看去,院子里,经年的枯槁与新生的野草间杂在一起。一棵瘦骨嶙峋的老杏树孤独地立在院子的西南角。它,还在忠实地守护着主人的家园。主人呢?它那被春风吹开的一树粉红的杏花,会在某一个夜晚走进主人的梦吗?
这样的场院,在村子的随便哪个角落,都能碰上几处。一样坍塌的院墙,一样破落的房子,一样生锈的铁锁,一样满院的荒草:一样衰败荒芜的景象。
衰败荒芜的还有村小学。这里曾经书声琅琅,欢歌笑语。而现在,同别处一样,也是一片死寂。校舍还在,操场上的简易篮球架还在,挂钟的大柳还在。可,学生不在了。小学被撤并到镇上去了。孩子们走了,学校就毫无生气了。
行走在村庄中,却已经很难再闻到村庄的气息。
外界文明,改善生存,子女教育,人口流动,已使得村庄越来越模糊了它旧有的面貌,甚至连村庄的概念也已经渐渐趋近于一个僵硬的符号。
夕日已颓。回望村庄,沉沉墓色包裹着难以言说的寂静。袅袅的炊烟,潺潺的流水,牧归的羊群,饮水的黄牛。还有,主妇们站在门口吆喝顽皮的孩子回家吃饭的呼唤,都已经或正在成为一种遥远的回忆。
只是,现实中消逝了的,在回忆中又能残存多少,残存多久呢?
突然,不知何处响起的一声凄凉的唢呐刺破了厚厚的寂静。心不禁咯噔了一下,才发现,天有点儿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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