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是我的诞生之地,是我人生的起点,也是我一个接着一个做的持续的梦,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走过的60年辉煌历程的见证! 记事起,我家的老屋是用麦秸草合泥堆起来的泥草房。听父亲说,这座老屋是新中国成立那年建造的。那时的老屋真是有点太老了,屋顶明显的塌陷,不粗的檩条被压得弯曲了,墙皮四处剥落。时逢雨季,屋顶遍漏,父亲便在要紧处放上盆盆罐罐承接雨水,再用厚塑料在土炕上搭一个棚子,我们一家5口人就蜷缩在塑料棚子下。那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住在一间不漏雨的房子里。家穷鼠却多,老屋的墙周到处是鼠洞,漆黑的夜晚,在屋子外面便可看到从鼠洞里透出来的微弱灯光。如若站在村口看老屋,“她”就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似的蜷伏在那里,显得格外凄凉。 60年代末,父亲看着摇摇欲倾的老屋实在是无法再支撑下去了,便在亲戚朋友的资助下,拆除了老屋,原地盖起了4间里边是土坯,外包一层砖的“夹心房”。相对于泥草房来说,那可是村里为数不多的“高档”房啊!新屋盖起后,家里的生活更苦了。每到过年时,父母还要将拼死拼活挣来的几个钱用来还债。许是劳累过度的缘故,母亲得了一场重病,又使这个贫穷的家平添了几分艰难。生活虽然艰苦,但住在新屋不用遭受漏雨之罪,心里还是挺满足的。1976年3月,我结婚时,按照老家的风俗,没有占用那座正房,而是把两小间东房作为新房。其实,那是两小间十分简陋的小草屋,与其说是屋,倒不如说是草棚更合适。房顶是用木棍、高梁秸和杂草铺就的,上面抹了一层黄泥,四壁全部用黄泥围成,屋内低矮、光线昏暗,这里便是我与妻度蜜月的地方。虽然两间小屋简陋不堪,但毕竟可以遮风挡雨,心里也没有多少怨言。1978年初,因弟弟要说亲,父母说得把房子明确一下。当时,我们家就这一座“高档”房,剩下的就是那两间小草屋。我和妻子二话没说,让父母将4间正房分给了弟弟,把作价200元的小草屋留给了我们。那时,我在部队服役,妻子在家务农。 1982年夏季的一天,我突然收到妻子的来信。信中说,有天晚上下大雨,小草屋的土炕正上方塌了一个很大的窟窿,泥土掩盖了多半个土炕。幸亏她走亲戚不在家,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看了信,惊得我冒出一身冷汗。我即刻给父亲写信,商量盖新房的事。村里得知情况,按军属给予照顾,让妻子随意挑选宅基地。可妻子觉得选址要离伯父家近一些,有个事好有个照应,便选中了一个大土坑,坑里堆满残砖碎瓦,面积也只有标准宅院的二分之一。为了垫平大土坑,年愈七旬的父亲、妻子和小弟,在寒风刺骨的冬天,每天用人力车拉土10余趟,就连大年初一也没有得到完整的休息。一直忙乎了三个多月,才把大土坑垫平夯实。秋天,便着手盖屋修院了。对农人来说,秋天是个繁忙的季节,既要收,又要种。可盖屋修院对于无栖身之所的妻子女儿来说,又是头等重要的大事。因而,父亲、妻子和小弟,不辞辛苦,边忙碌收秋种麦农活,边操持盖屋修院事宜。我得知消息赶回家时,3间红砖到顶的新房屋已经盖起,只剩下铺地面、灰墙、打围墙等扫尾工程了。 因操心过度,加之农活太累,父亲和小弟同时病倒了。心急如焚的我,只好跑东家奔西家,请求乡亲们帮忙。所到之处,有求必应,令我着实感动不已。在乡亲们的热情帮助下,扫尾工程终于完成了。尽管砖墙是八寸的,窗户也不大,门是古老的板式黑漆扇门,屋内地面是用半拉砖头铺就的,与邻居那高大漂亮、精巧雅致的红色瓦房相比,确实是显得太低矮破旧了,但我们毕竟拥有了一处自己的房屋。立于这和着心血、和着汗水修建的房屋,我们都心满意足地笑了。 由于急着居住,父亲教给我一个让潮湿的墙壁速干的办法:用火烘烤。我和妻子赶忙拉来两大车棉花柴,在屋里点燃起七八个火堆。经过三个昼夜的烘烤,潮湿的墙壁真得被基本烘干了。搬家那天,我们放了好几挂鞭炮,以庆贺乔迁之喜。安置好简陋的家,我和妻子又在小院里栽上了3棵槐树,1棵枣树。几年过去,槐树就枝繁叶茂了,绿树掩映下的红砖房屋呈现出一派勃然生机。清晨,阳光洒满小院,更富有一种乡村情韵:妻子坐在门墩上,精心地摘着蔬菜;雪白的公鸡站在屋顶上,伸着脖子打鸣;邻居家的小狗守在屋门口,摇头晃脑地叫个不停;槐树叶子上,兜满夜里落下的露水珠儿,风一刮,噼哩叭啦往下滚,像掉下一串串银豆子;挂在屋檐下的辣椒,在晨阳的照射下,闪着红红火火的光…… 生活在这个小院里,我感到格外的惬意。一到晚上,我和妻子、女儿,或坐在屋前的槐树下吃饭,或坐在屋后的空地上聊天,房前屋后总是溢满浓浓的亲情。 1985年春节过后,妻子随了军,父母便搬到了这座老屋居住。虽说人老了,但父母还是把老屋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落落。 已卯年底,我回家过年。除夕那天,我亲手把红色对联贴在老屋的门上,把福字贴在屋内,并在屋门口和街门口安上电灯。夜幕降临后,通明的灯光,映照着红红的对联和洁净的老屋,为故乡的年意营造了一种祥和红火的氛围。因我在家,前来串门的乡邻和拜年的亲戚很多。从初一到十五,每天客人不断,老屋始终沉浸在一片喜气之中。年迈的父母,此时也仿佛年轻了许多,立于老屋门前,迎来送往。望着笑容满面的父母,我的心湖也绽开了开心的浪花! 正月十五那天,吃过晚饭,我便悄悄走出门,乘着月色,漫步在宽阔的街道上。只见一排排整齐漂亮、扁砖到顶的新房屋,家家户户的房顶上都耸立起着电视天线。轻快的音乐声,戏剧的锣鼓声,飘出房屋,飞向空中。蓦然,我想起了1983年,村里专门拿出数十万元,补贴给各家各户用于购买电视机。那时,故乡小村就成为了全县唯一的“电视村”。为此,我骄傲和自豪了许多年。电视机的普及,不仅使老屋焕发出了勃勃生机,而且让父老乡亲的思想观念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我边走边想,想我已走上富路的故乡小村。如若不是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之久,我简直不敢相信,此处便是我的故乡。 千年6月,母亲去世。回去奔丧的我,一踏进那座老屋,便有一股悲凉的感觉。似乎那座老屋随着母亲的离去苍老了,那座老屋也随着母亲的离去坍塌了。送走母亲,我用了两天时间,挥汗如雨地把老屋又打扮一新。弟弟那边因规划新农村,先前的老屋也拆除了,早已盖起了5间宽敞漂亮的新瓦房,还在院子西面盖起了3间红砖到顶的新厨房,让父亲搬过去住。可父亲说啥不愿意到弟弟家歇宿,依旧住在这座老屋里。可国庆节放假时,我回到仅仅别离4个月的老屋,看到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景象:这里已是人去屋空,屋门紧紧地关闭着,那把已锈迹斑斑的铁锁,孤独地“卧”在老屋的门栓上。院落之中杂草丛生,垃圾遍地,犹如足迹罕至的荒原,风儿擦过宁静的小院,槐树叶随风翻飞,滚落在脚下,我心中一阵发酸,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踩着茂密的杂草和厚厚的落叶,我走进老屋,一股呛人的霉味扑鼻而来。环视屋内,到处都是乱乱的,桌子上、床上、土炕上全是一层很厚的脱落下的墙皮。屋子东南角已严重漏雨,仍不时有水滴叭哒、叭哒地落下。屋顶、屋角遍布着蜘蛛网,还不断地看见老鼠乱窜。目睹此情此景,一片孤寂和凄凉的乌云笼罩在心头。 愣了片刻,我便开始动手打扫老屋,收拾小院。妻子说:“爹老了,不能在这里住了,还费这劲收拾它干啥。”我含着眼泪说:“看着这乱糟糟的院子,心里难受啊。要是母亲还健在,父亲还住在这里,老屋咋会变成这个样子?!”妻见我动了感情,便不言语了,也帮我收拾起来。忽而,一只鸟儿在槐树枝头凄切地叫了几声,仿佛在诉说它的孤独悲凉之感。弟弟说:“屋子没人住,很快就会毁的,还不如趁早拆除它算了。”我和妻子不同意:“留着它吧,是个念想!” 又过了9年,我再一次回家时,特意跑过去看了看老屋。房子依然还站在那里,却被风雨侵蚀的顶部已经完全坍塌了,只剩下四周的墙壁顽强地耸立着,地面上到处是孩子们玩耍时扔进去的树枝、砖头、瓦块,靠近东墙边竟然还长出了几棵大拇指粗的槐树。一阵微风吹过,扑鼻而来的是一股腐木和青苔的气味,我的心隐隐作痛。此刻,一只叫不上名字的鸟儿,落在老屋旁边的槐树上,冲着我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仿佛在告诉我:“快看看吧,这就是你的老屋!” 望着老屋凄惨的样子,父亲、妻子和弟弟,挥汗如雨、拉土填坑、搬砖建屋的情景,不由得浮现脑海。我赶紧掏出数码照相机,将坍塌的老屋和荒凉的院落,珍藏于记忆的底片。再一想,老屋已被高大漂亮、宽敞精致的新瓦房所替代,心里顿时感到格外的欣慰。 老屋啊,无论你的命运如何,你的变迁都是一个时代的见证,都是一帧蕴意深厚的历史插图,在祖国伟大历史进程的崭新扉页上被后人吟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