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的江南似乎是有点儿压抑的感觉。空气和四周显得潮湿、灰暗,心里总觉得有点不爽。如果不注意防潮,家里不仅衣物要发霉,而且其他的东西一不小心也会发霉长菌,而且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来,生活中的许多人把这江南的梅雨季节称作为“霉雨”季节。
然而,生活中的我却十分喜爱这个雨季,尤其是喜欢坐在小窗口的阳台旁边,泡一杯新茶,开着收录机播放一曲江南丝竹,悠悠音乐声响起,那浑厚宏亮婉转的箫声会穿越时空,传来一阵阵回声,顿时会让人有一种舒适的感觉。特别是当下小雨的夜晚,靠在雨夜的窗口听雨,在朦胧的气氛中欣赏箫的《春江花月夜》,听那飘落在窗外玻璃上的轻盈的雨声融合一起,犹如在和轻雨伴奏一般,幽幽的,十分有味。
江南地区的丝竹共有八大曲。记得在小学读书时,学校不远小镇的茶馆里,常会有人请来一些戏班子搭台唱戏,他们各显神通,有说滑稽和摆弄乐器的,有说大书和讲故事的。其中江南丝竹中的《梅花三弄》、《熏风曲》、《行街》、《四合如意》、《云庆》、《欢乐歌》、《慢六板》、《慢三六》等,受到小镇上的人们喜爱,就连我们读书的小学生也会爬在窗口上去欣赏,常常忘了上课的钟声。
江南丝竹主要是由二胡、扬琴、琵琶、三弦、秦琴、笛、箫等丝竹类乐器组成。喝茶中的丝竹爱好者很多,每场节目只要凑满几角钱,就可从中任意选一曲,请台上的演奏者表演。艺人们大多是从城里来的,她们中有男有女,是自由组合成的小乐队,来去自由,个个化妆得很美和很有灵气。丝竹在当时的农村十分流行,演奏的艺人所演奏的丝竹乐风格显得典雅华丽,场面气氛热烈。其中大多以二胡、笛、箫为主,丝竹是江南民间风俗的音乐,是真宗的国内民间传承艺术。
初夏的梅雨季节,农村里插好稻秧后大多要休息几天的,人们就会结伴到小镇上走走,喜欢喝茶的就到茶馆喝茶,不喜欢喝茶的就扑在窗口,凡喜欢听乐的也舍得出三分五分的。别看这三到五分,在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已经是一笔难以舍得的费用,那时一个农民每天只争三角几分,所以大家看一次演出也不容易。
艺人们一旦收到了钱,就会在领头的统一指挥下开奏。既有合奏,又有独奏。雨中听箫是十分和谐的,在艺人手指的起起落落中会飘散出悠扬的乐曲来。低沉的箫声和着迷蒙的梅雨,那古典而幽雅的风格似乎独领风骚箫的空灵和清韵让人听了赞叹不已。
喜欢听箫声一遍又一遍在婉转的流韵中奏乐,我的眼前仿佛出现盛唐的舞女在皇帝妃子面前翩翩起舞,箫声从古典的指端流淌出来,似细雨绵绵,仿佛是从商周一直吹到如今,这是一种低沉的声音,对于心灵有过伤痕的人来说恐怕就是最大的安慰了。我常常在想,这一根十分平常的竹管,怎么有如此大的能量?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音符呢?
记得当年学校里来了一位音乐教师是女的,是从城里下来的,长得浓眉大眼,她除了有一副金嗓子外,还喜爱江南丝竹,她的宿舍里放着好几种竹管乐器,她最喜欢吹箫,一吹时就全神贯注,像是古代画片中的仕女一样十分有趣。
在我们好奇的眼神中,陪伴我的第一支箫就是由她陪着我和其他同学来到学校对面的地摊上买的,那时每支箫只有几角钱,看上去虽然简陋,但却是用紫竹做的,能奏出动听的声音。那时的我们闲暇除了奔奔跑跑外,看小人书的机会也极少,所以平时只能玩玩麦笛和芦笛。后来,在音乐老师带领下,玩吹箫也就成为了我们的唯一。听音乐老师介绍:箫源于远古时期的骨哨,我国在考古时发掘最早的乐器是新石器时期河南省舞阳县的贾湖骨笛,距今有八千多年的历史。骨笛开始是五孔,后来由五孔发展到八孔。历史上亦称为笛,唐以后方专指竖吹之笛。原称“洞箫”,现代简称“箫”.洞箫为次中音乐器,音区比笛低,音域与笛子相似。我们在老师的指导下边玩边学,慢慢地开始了识谱和摸索如何吹。在当时吹箫的五六人中,唯我是男孩。每天一放学,我们就到音乐老师的小房间学吹,刮风下雨无阻。后来慢慢地就能够吹出流畅的《彩云追月》、《关山月》、《长城谣》、《茉莉花》、《西湖春》、《苏武牧羊》这样的曲子了,老师听了说:不错,男孩其实能够吹好箫。以后的日子里,在她的鼓励下,每到课余饭后,奏一曲箫就成了我们最惬意的放松,同学们也经常凑上来一起助兴,有时候我们俨然是一副上台演出的架式。
梅雨的季节,喜欢一个人坐在窗口,迎着窗外微微送来的风吹奏,这样的箫声,飘过细雨蒙蒙的村庄,会是那样的诱人。那时,有村里的小孩喜欢听这声音,常常赤着脚和着泥巴走来,他们不怕霏霏细雨淋湿了衣服,悄悄地躲在我家的屋檐下,抬起头来听幽雅的箫声,等我发现他们时,常常是几首熟悉的曲子已经吹完。
箫声还有奇妙的回音出现。有时声音传出不久,又被前面农家的屋墙壁挡回来,那些回音重新进入我的耳朵,那幽雅的声音竟然也常常感动了自己,甚至有时会开心得落泪。后来,我们长大了,从小学考入中学,离开了可爱的音乐老师。那时中学很少,小学毕业了不是人人能上。上学每天来回要走十多里路,所以想去看望音乐老师的机会都没有,除了写封信外没有电话相通。又后来的日子,听村里同学说,音乐老师调出了中心校,去了一所很远的村校去当校长了。她在哪所村校?她一定还在吹她喜欢的箫。我们几个小徒儿约好,准备找个机会去看望她。
那是初二年级时的一个梅雨天,我们几位中学生被推荐参加了地区的乐器比赛。经过几场激烈的竞争,我们的演奏意外地获得了地区第一名。傍晚,当我们几个参赛的同学从县城回家下车时,天忽然下起雨来了,我们没打伞,而从车站到家还得走七八里路,但我们不怕,冒雨一路笑跑着抄近路奔,气喘吁吁地在一个小村落避雨。
缠绵的夜雨渐渐大了起来,天空是一片灰蒙,没有明灯的乡村似乎是黯然失色,四周浸在一片朦朦胧胧之中。在这样深沉的夜色里,我们一脚高一脚底地走近了一所靠村边的简陋学校。突然,一阵“呜呜”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那声音由远而近,在我们的耳畔低低回旋着、弥漫着。这是箫声?箫声在婆娑的雨声中尤为低沉,仿佛倾诉的是一个游子此时的心情,慢慢地浸入我们的周身。
我想,这样的夜晚,谁在为我们在吹奏一支幸福的夜归曲,这箫声似乎是很熟悉,我眼前分明看到一个浓眉大眼的俊俏女子,正神情安然,全神贯注地用她那纤纤的手指在箫上轻舞。靠在檐下的我们静静地听着这美妙的天赖之声,就像当年在她宿舍听她演奏穿越我们心灵的乐曲一样。是的,这是她在吹奏。
在雨中,箫声透过雨丝,但黄梅的雨却里满了我们的全身。当我们赤着脚踩着泥泞的路再靠近一幢红瓦的屋檐窗旁时,我看到了窗口一个熟悉的背影,她正专注而沉醉地演奏着一曲熟悉的《春江花月夜》。我们又一次被感染了,赶忙走近,正想大声喊一声:“老师,我们来看您了”!但我们没有,却是静悄悄地久久驻足,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思绪随着箫声飘散开。瞬间,我们的灵魂似乎都得到了一种特别的抚慰,这演奏者就是我小学时的音乐老师。听同学说过:教我们箫的女老师被调到很远的乡校去当校长了,我开始没信。现在看到这人影,听到这箫声,我信服了。我站着没走,想敲门走进去叫一声老师好,想告诉她我们的比赛已经获奖,但又怕脚上的泥弄脏了她的小房间,我们想了好长时间,最终还是没有敲门。
箫声悠悠扬扬,那声音似乎在问我们:今天的你们可好?是啊,是老师把我们领进了音乐的大门,当年要不是你手把手的教,我们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登上地区的舞台。那一刻,我忽然醉了。我的耳畔响起了音乐老师的话:箫的意境是笛子无法比拟的,如果把笛声比作有气派的皇家园林,那么箫声就是优雅精致的江南园林。笛子的高亢激扬,箫的低调婉转,两者形成了明显的对比。听箫,能是更多地涉及人的修身养心……
是的,因为有了梅雨,才滋润出江南丝竹的韵味,因为有了丝竹,才有箫声在雨夜的婉约和灵动。在这样的雨夜里,箫声悠悠,似那生命之河流不停地在胸中涌动。透过那箫声,我仿佛听见了自己新村中一条圆湖迎风吹起的细微涛声,它们映着那龙舟上,和着点点灯火,就像散文诗一样的美丽……
那一刻,我终于关了收录机,从皮包里取出那支陈旧的抚满了手印的箫,慢慢地贴在嘴唇上开始吹一曲《春江花月夜》。箫声悠扬,梅雨轻扬,我的眼前似乎又看到了我小学时的音乐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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