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久没有见到过秋英了,豪爽,质朴,说话是开门见山,黧黑的肤色,尤其她那双明澈的眸子,给人一种水中花的感觉。这是多年前我见到的秋英,善谈的秋英对我还是说出了她的人生故事: 抗日战争时期,秋英出生在一个贫穷家庭,她娘是一个任劳任怨贤惠的女人,秋英是家里第三个女孩,可前面的两个女孩因营养不良而夭折,家里的独苗秋英,依然面黄肌瘦,他爹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便当上了皇协军,后来还当上了伪保长,家庭的窘境有了明显改善,秋英也日渐支棱了起来,也上了初级小学,她娘听外人说老头子干的是汉奸的勾当,很是生气和吵架,秋英爹有一次竟然打得老婆昏死了过去,待秋英娘醒来时,秋英已哭成了一个泪人,母女俩心是紧紧地连在了一起。那年某一天,秋英指惶出去耍,就看见爹身穿长袍,斜跨盒子炮,正往回家走,秋英赶紧藏在门旮旯里,秋英爹刚从她身边走过,秋英便对着老爷子的后背,大声喊着老爷子名字,老爷子抄见秋英时,骂道:小婊子养的,我打你也。秋英早已吓得惊魂了,直到远远地把老爷子撇下。那天,秋英特别害怕,不敢回家,还是秋英娘给找了回去。秋英娘为了挽救秋英爹,让他走正道,远离吃喝嫖赌,放弃汉奸勾当,在苦劝无果的情况下,自投水井,幸亏水井浅,幸免于难,可是秋英娘还是落下了腿残。再后来,秋英娘去世后,秋英爹也光荣地参加了八路。 文革期间,搞阶级成分论,秋英爹自然落在了批斗的行列。有一次,供销社从村里找杀猪的,也就是屠夫的干活,秋英村里好几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一听杀猪就躲得远远的,不敢杀猪。合该秋英露脸,秋英聚到管事人跟前,问道要女的吗?那个管事的吃了一惊,不敢擅自做主,又听说秋英家里成分不好,一时拿不定注意,谁知,几天后,秋英接到了通知,让秋英明天到供销社报道。秋英听到后,高兴坏了,连蹦带跳,雀跃不已。后来秋英对我说:我就是证明让他们看,坏分子的孩子照样是有骨气的。秋英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坚定,还夹杂着些许的自豪。其实,秋英拿起这把屠刀并不容易,她的应征,颇让不少人产生嫉妒和愤恨,有的还在秋英背后吐唾沫指桑骂槐。秋英知道这是冲她来的,她也不能正面回击,毕竟,坏分子的帽子早已严严实实重重地扣在了老爷子的头上。记得有一次,秋英爹找秋英有点事,就一拐一瘸(这是挨批斗时落下的)地来到了供销社。当时,看秋英杀猪的围了一圈子人。看看这个名气日渐遐迩的女屠妇如何杀猪的,秋英也是不负众望,从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到“庖丁解牛”般把白条猪肢解的游刃有余,一整套动作利落干脆,完后,依然是心平气和,其娴熟的技巧简直是庖丁转世。秋英听说老爷子找她有事,便放下屠刀,立地净手,出来时,秋英老爷子就象耍猴般被人团团围住。旁观者看着爷俩如何对话如何接洽,秋英直视着老爷子,老爷子却习惯性地低下头,旁观者看着事态的进展,也似乎期待着什么。突然,秋英振臂高呼:打到李老稳,打到坏分子!接着又继续:我坚决与李老稳划清界限,我坚决与李老稳斗争到底!秋英问:你为什么当皇协军?你为什么与人民作对?此时的秋英爹耷拉着脑袋,脸色蜡黄,就像一截木桩子戳在那里。任凭女儿叫喊甚至于打骂,观众也是心心向着秋英,觉得秋英有憎爱分明的阶级立场,公而忘私的无产阶级斗志,他们深深地被秋英所感染。事后,秋英的政治表现,受到了上级部门的表彰,秋英在多次省级大赛中屡屡名列前茅,荣誉捷报频传,当时的秋英也着实风光无限。可秋英的老爷子,在事后一个月黑风高的土屋里,带着极大的不快,极不情愿地挂上了干白菜(上吊)… … 秋英一生生了两个孩子,嫁了三个婆家。我问秋英:你一共杀了多少头猪?秋英答道:从这里到省城,一头挨着一头。我粗算了一下,一百里左右的距离,秋英杀猪有两万头之多。 现在,我通过秋英老头子才知道:年过花甲,一脸菜色的老妇人------秋英,已经皈依了佛门,整天就是念经打坐,很少出门。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应是秋英人生的一个缩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