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少时的年代里,刘兰芳的评书是人们晚饭时的一种期待。就在那静心等待的时段里,突然间的广告常是一种惯例。第一次听说的雷麻,就是这样的一则广告: “雷麻,雷麻,美容美发!联系电话……”,听起来还是非常顺口的。 于是,雷麻的名字随着评书一起流进了记忆的河里。但那时的雷麻其实就是一个学校的名字,没有任何特别的含义。 大学毕业那年,我的去向是一家锅炉厂。这是我人生的第一个食主。在将近5年的工作里,与我为伴的竟是一个雷麻人,H。 听H说到的雷麻,等同于那个美发学校的名字,它同时又是合肥西陲的一个小镇。据H讲,那个学校的创始人就是雷麻人,因故得名。在我的印象中,H家人每次送来的农产品中,多有山芋和玉米。于是我有一个初步的推断,雷麻应是适宜杂粮生长的地方。 最后一次见到H是在合肥的一家企业里,他在那里取得了另一份工作。同时兼了两份工作,时间和经历不允许人有任何的懈怠,于是我暗叹H的辛劳。而在那之后,我再也没见到过H了。 90年代的末期,市场化的浪潮已经把我们的企业打翻在地。想着那时的我,真像一只孤雁,又像一个过客,常在中国的南和北之间彷徨。一个不意间,我认识了后来的妻子,W。W的家居然也在雷麻。 近距离走近雷麻,它原来是一条悠长的小街。 第一次立在小街的东头,抬头便见的是一个石头牌坊,上面标有“雷麻店”三个偌大的字。我扪心自问:从此以后,我便做雷麻人了?! 第一家卖肉品的就在牌坊下。每一次路过,虽然不一定去买他的猪肉,但是都会驻足停留。我知道这一样的买卖已经发生在很久以前。也许在明代,也许在清朝,也许更为久远,古老的乡民们一直传承了这样的叫卖。这就是一种生活的传承,千百年来一直未变。 顺路西行了,我满脑子都是古街。然而,路边的杂货店里尽是现代的物品。原来,我是生活在当代。 在左侧一家铺面前,有一个老者蹲在地上,手里摆弄着篾器。我特意买了两个竹制的菜篮子。我喜欢这样的手工,因为它们代表了手艺人的辛劳和技艺的久远。 小街两侧的房子业已翻新。那些并没有刻意复古的建筑,反映了我们时代的变迁。但是狭长的街区并没有扩展,以至我走在小街的今世,还能感受到它的从前。 我第一次迷失的地点是在一个人字形的三叉路口。站在路口,我竟不知道何往。因为左侧有左侧的生活,右侧有右侧的未来。左侧岔路有家许氏祠堂,看样子是后来才复修的。虽然不能走进去,但能见到墙壁的刻字。果然,它还是县级的文物保护单位呢!这应是雷麻人注重历史的一种表现。 路人指示我,越过雷麻墓的右侧才是我要往的方向。 原来,在小街的中间,有一座矮矮的坟墓。墓丘不大,已经被水泥覆盖,周围有低矮的栅栏。这是一种保护的措施。你如不是亲临,不会理解这样的特别,一个市镇街道的中间竟有一座坟墓。让我吃惊是,它竟是雷麻的归宿处。哦!雷麻就是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一个人。我初步的判断,这是一种纪念。 后来,妻子的大伯告诉我,很久以前,雷麻在此地经营了一个篾器店。时间久了,当地人称呼他的店叫“雷麻店”。雷麻归于尘土后,就安息在店的旁侧。大伯还告诉我,雷麻店的周围,无论钻井有多深,就是不出水。这亦是一种神奇。看来,雷麻墓不仅是一个遗迹,它给来往的人们是一段悠远的历史和某种神秘的想象。雷麻墓,一种古与今的对话和连接。 小街往西,一家油炸麻花店引起了我的注意。那窗口可见的宽阔锅台,还有高高的土烟道,让我注目。那大锅里的油水,大麻花和油条交织在一起翻滚,分不出你和我来。一时间,菜籽油的香气侵润了四邻和深巷。想必,远道的人们已经闻香而来了。我今天是近水楼台,先走进去再说吧。我在里间找了个座位,自己倒了一大碗白开水,用嘴呼呼地吹着凉风,静待店家呈送的点心。我喜欢这种农耕式的早点方式,因为没有忌惮而使人尽颜。作家围庭在《娄塘古镇》里说,“有趣的是,酒客和茶客混杂在一起,不管认识与否,有无交情,只要共坐一桌,马上就能找到沟通的话题”。乡间的小镇里,不仅是共坐一桌,只要是有机会相遇,你都可以与之攀谈。这原本就是一种古风,只是在城里很难觅见罢了。 斜对面,又是另一家早点店。他家的炉膛当在街面,生火的时候,人是可以直接看到那番红火的。我信这就是原始的小街生活,虽有油烟,但却无任何的污染。 小街的西头,兜卖的是雷麻店的经典:豆腐和酱油干。有一次,我在南侧豆腐店遇上正在蒸煮的一锅豆浆。那升腾的蒸汽和豆浆的香味让我久久不忍离去。我借故和店家说话,讨论着城里和乡下豆腐的区别。那种锅烧的豆腐,会让你想起儿时的味道。 雷麻店集市不是天天有。每逢农历单日才是赶集日。这种约定在雷麻已经成为一种俗成,多少年来从未改变。 我喜欢赶集,每一次来岳父家,都希望在小街上走一走。有时候全家都来,有时候独自漫步。雷麻店,已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了。 来赶集还有妻子远道的亲戚们,年头或岁尾。那种相聚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回雷麻。 妻子的姑父家在上海,他们会在春头或是秋后回来小住。每天清晨或者傍晚,姑父会徒步至雷麻小街,既是一种锻炼又能享受乡村的生活。龙龙是妻子的姐夫,他们家亦是居于沪上,这一次举家回到了雷麻。为此,岳母特地开坛了一种天然的美味:酸菜。那种陈年的小菜,说是酸菜,其实并不酸,而是有点臭。他们把这种味道带回了上海,那便是雷麻店的味道,既原始,又有益健康。 我知道现在的雷麻小街已经有了自来水。其实,在没有自来水以前,雷麻小街的用水一直很不方便。直到我第一次去雷麻的时候,早晨的小街仍然都有推水车卖水的人。一毛钱一桶的水,价钱不贵,且是生活所必需。我惊诧的是,原先这样一个连水都供应不上的地方,雷麻人何以聚居,而且千百年一直乐安于此! 雷麻是个长寿的地方。古语说“人生七十古来稀”。雷麻的人,莫说女子,就是男子,七老八十都是常见的。有一次我与一个老者同行,年七十八了,肩上还有一副挑担。他告诉我,他每年还需要使唤水牛耕田!他的话让我惊愕。往来久了,我熟谙这里的地理。雷麻地界,多为丘陵,莫说水稻了,就是旱粮作物也是不易的。 听说雷麻人早先精于办培训班,很远的地方都去过。妻子的小叔父就曾在成都做厨师培训。我问他有没有赔本,他笑而不答。闻听此言,我似乎明白了80年代那则广告了。 岳父家后面有座三乘寺,传说有千年。千年已过,现今仅存遗址了。我常登临遗址,钓着夕阳。那些曾经的木鱼声似在耳畔。 [作者:木渔。安徽合肥人。博士。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曾先后任日本JAEA及美国MIT访问学者。已发表论文30余篇。着有散文集《老屋的灯火》, 历史评传《刘巨容评传》。Email: fish08@sina.cn] |